卯时三刻,验尸房的窗纸被晨光染成蜜色。江怜月捏着帕子站在门槛前,望着林姝玥弯腰调试铜漏的背影,绣金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纹路。
昨夜反反复复读了半本《洗冤集录》,那些关于尸斑、骨殖的描述此刻在脑海里乱作一团,唯有林姝玥说过的“真相最干净”反反复复出现在耳畔。
“发什么呆?”苏桃桃抱着陶罐从身后挤进来,罐中装着新采的艾草,“姐姐说今日教辨别毒疮,你若怕血,现在跑还来得及。”少女发间的小铃铛晃得清脆,故意将“怕血”二字咬得极重。
江怜月咬了咬唇,攥紧手中的书册跨过门槛。
验尸房中央的木案上,静静躺着一具新送来的尸体,死者左手肿胀发黑,掌心布满青紫色斑点。
林姝玥戴着粗布手套,正用银针挑开死者指甲,针尖沾着少许黑褐色脓液。
“过来。”她头也不回,银针对着阳光转动,脓液在针尖拉出细若游丝的丝缕,“闻闻这气味。”
江怜月屏住呼吸凑近,腐肉混着硫磺的气味猛地撞进鼻腔,她慌忙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药柜。
陈皮、当归等药材洒落一地,恰好盖住她绣鞋上的颤栗。林姝玥轻叹一声,取出陶制嗅瓶递过去:“用这个。”
瓶中装着掺了薄荷的炭粉,江怜月深吸一口,总算压下喉间翻涌。再看那具尸体时,发现死者腕间系着与夏草相同的红绳,只是绳结处缠着的不是茉莉花瓣,而是半片干枯的玫瑰。
“这是城西绸缎庄的王掌柜。”林姝玥用镊子夹起死者袖口的金线,“昨日午时发病暴毙,死前曾说手痛如刀割。”她转头看向江怜月,“你且说说,这毒从何而来?”
江怜月盯着那发黑的手掌,忽然想起《洗冤集录》里的记载:“毒疮者,多因金疮入毒……”
话未说完便卡住,她想起昨夜看到的另一段:“亦有妇人以砒霜混于胭脂,害人于无形。”
“胭脂?”苏桃桃惊呼出声,“王掌柜新纳的小妾最爱涂胭脂!”
林姝玥挑眉,用银针挑开死者牙关,齿缝间果然残留着红色膏体。
江怜月的目光落在死者耳后,那里有一道极细的抓痕,与夏草颈侧的划痕形状相似。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乱葬岗,林姝玥说过“凶手戴过手套”,而眼前这抓痕边缘整齐,分明是戴了手套的手才能造成的。
“是她小妾的丫鬟!”话一出口,江怜月自己也吓了一跳,“昨日在绸缎庄,我见过那丫鬟给她家小姐递胭脂盒,她手上戴的正是鹿皮手套!”
林姝玥的目光终于从尸体上移开,上下打量着江怜月:“倒不算太笨。”她用竹片刮取齿间膏体,放入蜡封小瓶,“不过记住,断案靠的不是偶遇,而是证据。”她晃了晃小瓶,“这膏体里的砒霜含量,足够毒死两头牛。”
谢砚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需要我派人去拿人?”
江怜月转身时,看见谢砚舟正倚着门框,玉带上的双鱼玉佩在晨光中晃出银光。
他今日换了月白色官袍,衬得脸色比往日柔和许多,却在看见她时,眉梢微微蹙起。
“不必。”林姝玥解下手套扔进木桶,“等申时三刻,那丫鬟会自己来投案。”她转头看向江怜月,“你可知为何?”
少女摇头,目光落在林姝玥腰间的银针包上——那包角的铜扣被磨得发亮,不知验过多少具尸体。
林姝玥忽然笑了,从案头拿起半块桂花糕:“因为这糕点里,掺了能让人腹泻的巴豆粉。”
申时三刻,验尸房外果然传来衙役的通报声。那丫鬟脸色惨白地被带进来,看见桌上的砒霜膏体时,立刻瘫软在地。
江怜月躲在林姝玥身后,望着丫鬟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夏草攥着账册的手——同样的苍白,同样的用力,只是一个藏着阴谋,一个藏着真相。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会来。”江怜月望着被带走的丫鬟,声音里带着敬佩,“从哪里看出她有毒?”
“从她给你让路时,指尖蹭到你裙角的胭脂印。”林姝玥用湿布擦着手,“那颜色比寻常胭脂深三分,正是掺了砒霜的迹象。”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最关键的,是她看你的眼神——嫉妒是藏不住的,就像尸体上的毒疮,总会溃烂流脓。”
江怜月的脸腾地红了。她想起那丫鬟昨日在绸缎庄看她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混杂着羡慕与怨毒的目光,与她看林姝玥时如出一辙。
指尖不自觉摸向发间的珍珠步摇,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眼中的嫉妒,在旁人看来是如此明显。
酉时初刻,暑气渐退。江怜月坐在后衙长廊的美人靠上,望着手中被翻得卷起边的《洗冤集录》,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箫妄言的笑声:“谢大人这是要考校表妹?”
“不过是随便问问。”谢砚舟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怜月今日学了什么?”
江怜月慌忙躲到石榴树后,心跳如鼓。她听见苏桃桃的小铃铛声由远及近:“谢大人可别指望她能学好!今早验毒疮时,她差点把嗅瓶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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