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腊月初七,长安雪后初霁。谢砚舟站在大理寺焦黑的断壁残垣前,靴底碾碎半片嵌着饕餮纹的青铜镜——那是昨夜火场中唯一未燃尽的镜像残片。
镜面映出他眉间深锁的纹路,与三日前林姝玥验尸时的蹙眉弧度分毫不差,恍若双生。
“大人,林姑娘在乱葬岗找到青蚨虫源了。”小差役的禀报打断思绪。
谢砚舟转身时瞥见自己在废墟积水里的倒影,不再有重叠虚影,却多了道被火熏黑的裂痕——正如他对林姝玥的认知:分明是并肩查案的仵作,偏生举手投足藏着《山海经》般的诡谲。
乱葬岗的义庄废墟里,林姝玥正用竹篾拨弄一具骷髅。白骨腰间缠着褪色的波斯锦带,锦带上绣着的葡萄藤蔓间,藏着数十个芝麻大小的虫茧。
“青蚨虫粉的制法果然和前朝方术有关。”她头也不抬,指尖捏起枚虫茧,“雌虫产卵后以人骨为巢,幼虫吸食脑髓成长,成虫磨粉后能让人产生镜像幻觉。”
谢砚舟皱眉,“镜像幻觉”四字让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夜——他从枯井中醒来,眼前浮动着与自己的倒影,却被师父告知那是“镜中邪祟”。
此刻看林姝玥解剖虫茧的手法,精准得如同在解剖活人脏器,他忽然想起她曾说的“人体解剖学”,当时只当是海外奇谈,如今却觉得与《黄帝内经》里的“脏腑图”暗合。
“这些虫茧来自前隋鼎卫的骸骨。”她举起骷髅的右手,指骨上套着刻有“午”字的青铜环,“阿梨的机械义眼能操控虫群,而青蚨粉就是媒介。现在虫源已断,剩下的粉末会在七日内自然失效。”
谢砚舟注意到她今日未戴琉璃簪,取而代之的是支刻着《黄庭经》经文的木簪,簪尾却缠着截现代风格的金属丝。
两人在残垣中搜寻时,林姝玥忽然发出异响:“小心!”她扑向谢砚舟的瞬间,一支淬毒弩箭擦着他耳际钉入树干,箭尾羽毛上沾着青蚨虫粉特有的荧光。
谢砚舟反手拔剑,却见林姝玥已用断刀劈开旁边的青铜棺椁,椁中滚出七具怀抱青铜镜的干尸,每具尸体胸口都烙着“卯”“辰”等地支标记。
“是镜像守卫。”她踢开镜面碎片,断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弧光,“前隋方士用活人炼制镜奴,死后仍以虫粉操控。”
谢砚舟挥剑时注意到,镜奴的招式竟与他昨日演练的“流云十三式”如出一辙,甚至能预判他的变招——正如十二年来,他总觉得自己的倒影在暗处窥视。
林姝玥突然吹响银哨,哨音里混着某种古怪的节奏,竟让镜奴动作凝滞。
“这是《乐律全书》里的‘止戈调’?”谢砚舟惊诧,他曾在秘档中见过记载,前朝乐师能用音律破阵,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古调吹得如此稔熟。
“算是吧。”她喘着气,发丝间渗出冷汗,“大人可记得《考工记》里的‘同声相和’之法?”
谢砚舟一怔,这个他熟悉的典籍名词从她口中说出,莫名带着几分违和感,却又与她的“海外奇术”莫名契合。
破晓时分,最后一具镜奴化作飞灰。林姝玥瘫坐在骷髅堆中,从衣襟里摸出块胡麻饼塞进嘴里,饼上还沾着碎草屑。
谢砚舟挑眉:“这是第几个?”
她含糊道:“第三个...不,第四个。大人要尝?膳房新做的,夹了核桃蜜。”
他摇头,却在她递来饼时注意到,她指尖的茧子分布与自己握剑的位置完全重合,仿佛两人共用过同一柄兵器。
“该去慈恩寺了。”她拍拍身上的灰,断刀在朝阳下映出半张人脸——那是阿梨的机械义眼残影。
谢砚舟摸向腰间玉佩,触手一片温润,再无昨日灼烧感。他忽然想起这半个月以来,每当靠近林姝玥,玉佩总会发烫,如今想来,那不是血脉共鸣,而是镜像碎片在相互吸引。
慈恩寺塔第七层,林姝玥用断刀撬开佛像底座,露出刻着七芒星的地宫入口。石阶两侧壁画上,前隋方士炼制镜蛊的场景与现代实验室的影像重叠,谢砚舟看不懂后者,却从前者中认出了母亲的琉璃耳坠——原来十二年前的镜像实验,母亲也是参与者之一。
地宫中央的青铜鼎里,残留着未完全蒸发的青蚨虫浆。林姝玥取出从镜奴身上拆下的“卯”字青铜环,环上的纹路与她小臂上的金色印记完美吻合。
“镜像网络的核心是双生载体,”她将环放入鼎中,虫浆突然沸腾,“阿梨用我们的影像制造了无数镜奴,现在需要用真正的鼎卫血脉销毁中枢。”
谢砚舟皱眉,“鼎卫血脉”四字让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密语:“你不是镜中虚影,是实实在在的人。”他撸起袖口,露出与林姝玥相同位置的胎记——此刻已褪成普通疤痕,形状恰似断刀的刀身。
“需要你的血。”林姝玥摸出柳叶刀,却被他按住手腕。他抽出佩刀,在掌心划出十字伤口,鲜血滴入鼎中的瞬间,七芒星阵发出蓝光,空中浮现出长安城的全息投影——谢砚舟看不懂这“光影之术”,却能认出西市、慈恩寺、大理寺等地标,如同俯瞰微缩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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