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孙小朵已经蹲在老槐树下的石桌前，指尖轻轻抚过蓝布围裙上那行新添的字迹。
露珠顺着她发梢滴下来，在"下回故事宴，记得给我留碗汤"的"汤"字上晕开个小水圈。
她突然"噗嗤"笑出声，尾巴尖啪地拍在石桌上——这歪歪扭扭的猴爬体，除了她爹还能有谁？
"姐！"小金猴顶着一头乱毛从树后窜出来，嫩芽上还沾着隔夜的墨，"你说要刻请柬的山壁我爬上去了！
可那石头硬得像老君的炼丹炉，我啃了半天才啃出个'宴'字！"
孙小朵伸手把弟弟脸上的墨渍抹匀，倒像给小毛猴画了块花脸："谁让你用牙啃？"她揪下片槐树叶，叶尖突然泛起金光，"看好了——"指尖在空气中虚画个圈，树叶"唰"地变成柄刻刀，"用你头顶的嫩芽当笔，把'爹没回来，但饭熟了，来聊聊他'这几个字，刻进每道石缝里。"
小金猴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桃核，嫩芽"噌"地冒出绿莹莹的光。
他蹦到山壁前，抬手就是一道——石屑纷飞间，青灰色的岩壁上果然浮现出歪歪扭扭的字迹，每个字都带着点毛茸茸的毛刺，像小猴子刚从墨盘里滚过似的。
"请柬刻完要让它们自己飞！"孙小朵叉着腰指挥，"飞到有灶台的地方，飞到晒谷场的老榆树上，飞到说书人敲的醒木边——"她忽然压低声音，尾巴尖悄悄勾住弟弟的嫩芽，"最重要的，飞到那些偷偷把'大圣偷桃'改成'神仙赐桃'的书斋里，把他们的砚台掀翻！"
小金猴立刻咧嘴笑出尖牙，嫩芽上的光更盛了。
刻完最后一个字时，山风突然打了个旋儿，岩壁上的字迹"扑棱棱"全飞了起来——有的变成纸蝴蝶，有的化作桃叶，有的干脆是团墨迹，摇摇晃晃往山下飘去。
三日后天刚亮，花果山的山脚就热闹得像捅了蜂窝。
卖糖画的老汉举着糖人挤进来，糖人是只没戴金箍的猴子；梳着抓髻的小丫头攥着片槐树叶，上面歪歪扭扭抄着请柬；最妙的是个白胡子书生，捧着本卷边的《齐天大圣传》，封皮上用朱砂笔批了行字："此书记载多有不实，今赴宴求证。"
萧逸站在临时搭的高台上，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直揉太阳穴："小朵，你说'只邀百姓'，可百姓里有昨天还在给土地庙扫灰的老庙祝，有前天刚被雷劈了茅房的猎户，还有——"他突然顿住，指向人群最前排，"那不是给二郎神打铁的老张头？"
"老张头也是百姓！"孙小朵拎着竹筐从后台钻出来，筐里堆着桃干、粗饼和野菜汤，"再说了，"她挤眉弄眼，"你看那墙角蹲着谁？"
萧逸顺着看过去，差点笑出声——二郎神裹着件打补丁的粗布短衫，正蹲在泥堆前捏泥人，手里的小猴子没戴金箍，尾巴尖还焦了块。
"开宴！"孙小朵蹦上石桌，竹筐往地上一倒，桃干的甜香混着粗饼的麦香"呼"地窜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尾尖在沙地上划出道痕迹："今天不传道，不封神，只吃饭，讲故事。
我先来——我爹第一次抱我，手抖得像被雷劈过的猴。
那时候我才巴掌大，他怕摔着我，愣是举着胳膊在菩提祖师的桃树下蹲了一宿，腿都麻得挪不动步！"
沙地上突然泛起金光，一道虚影慢慢凝出来：猴头人身的大猴子缩在桃树下，怀里抱着团粉嘟嘟的小毛球，尾巴尖紧张地卷成个小问号。
"哎哟这跟我娘说的不一样！"前排的小丫头踮着脚喊，"我姥姥说大圣抱孩子跟抱西瓜似的，往胳肢窝底下一夹就跑！"
"那是他第二次抱我！"孙小朵叉着腰笑，"第一次他连尿布都不会包，把我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还是菩提祖师用拂尘给我解开的！"
沙地上的虚影突然分出个岔——大猴子手忙脚乱地裹尿布，裹到最后倒把自己捆成了粽子，急得抓耳挠腮。
台下哄堂大笑，连蹲在墙角的二郎神都绷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我来说个！"人群里站起个黑黢黢的老农，裤脚还沾着泥，"我爹说，四十年前我娘难产，家里穷得连草药都抓不起。
半夜里窗台上突然'啪嗒'掉朵雪莲，白得跟月亮似的。
我爹抬头看，就见片云影子晃了晃，像极了戏文里的大圣。"
话音未落，沙地上的虚影又多了个画面：雪夜的破屋里，大猴子扒着窗沿，尾巴尖挂着片雪莲，浑身冻得直哆嗦，却冲床上的产妇挤眉弄眼。
"真的！"旁边的老妇突然抹起眼泪，"我就是那个难产的媳妇！
那猴儿后来还偷了我家半块馍，我追出去要，他把馍掰成两半，塞给我半块说'补补'！"
虚影里的大猴子立刻挠着脑袋笑，把半块馍往老妇手里塞。
台下的笑声渐渐带了鼻音，有姑娘抹眼泪，有老汉抽鼻子，连萧逸都红了眼眶——这些故事里的大圣，会手抖，会冻得跳脚，会偷馍又不好意思，哪像传说里那个只会砸天的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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