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三天,把这素描本送来了我家。"老村长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褪色的蓝布包,"说要是他出事,就把这本子烧了。可我没舍得,总觉得他还能回来。"
我翻开素描本,中间夹着张泛黄的剪报。1993年8月15日,雾隐山暴雨引发泥石流,三名写生的大学生失踪,其中就有林生的名字。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手里攥着支画笔,笔杆上的"生"字和我那支一模一样。
"还有个事。"老村长突然压低声音,"村里的王瞎子,当年是古庙的守庙人。他说看见林画师最后那晚,从庙里背出来个女人,穿白衣服,脸被头发挡着,走路像纸人似的飘。"
我突然想起地窖里的画布。穿夹克的男人画像旁边,有行极细的铅笔字:第七个替身。
这时院门外传来吵嚷声。穿蓝布衫的老婆婆举着根拐杖,正往屋里闯,嘴里喊着:"把那本子给我!那是勾魂的东西!"
她的拐杖砸在门框上,裂开的木茬里渗出暗红的汁液。我这才发现,她的后颈上有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和壁画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是苏画师的后人。"老村长把我往炕里推,"当年苏家被满门抄斩,就剩个女娃逃进了山。有人说她把祖宗的本事学全了,能画活死人,也能把活人画进画里。"
老婆婆已经闯了进来,拐杖直指我的胸口。我下意识地举起素描本去挡,却看见最后一页的女人肖像正在变化——画中人的头发散开了,露出张和老婆婆一模一样的脸,眼角的朱砂痣突然滴下血来,在纸页上晕开朵诡异的花。
暴雨冲垮了下山的路。我被困在雾隐山的第七天,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像是水墨画里没干的笔触。
老村长说,这是被画魂缠上的迹象。三十年前林生也是这样,先是手指,再是胳膊,最后整个人变得像张薄纸,风一吹就飘起来。
"他死前画了幅自画像。"老村长指着墙上的裂缝,"就藏在这墙里。村里人都说,他是想把自己的魂封在画里,免得被那东西勾走。"
我用美工刀撬开墙皮,里面果然藏着幅油画。画布上的林生穿着沾满油彩的工作服,背景是古庙的壁画,画中女人的脸被刻意涂成了空白,只在嘴角留着颗朱砂痣。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里映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现代的夹克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古庙的地窖里,苏姓女人正拿着画笔往我脸上涂颜料。她的指甲缝里全是墨汁,在我额头画下道符咒时,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的骨骼被勾勒成青黑色的线条,像是幅未完成的素描。
"你逃不掉的。"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从你拿起那支笔开始,就成了第七个替身。"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古庙的大殿里。供桌上摆着七幅画,第一幅是穿长衫的男人,最后一幅是穿夹克的我。画框下面压着张纸,用朱砂写着:七月初七,以骨为笔,以血为墨,画魂归位。
壁画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了。无数个人影在砖墙上蠕动,像是要挣脱出来。我看见林生的脸在其中一闪而过,他的眼睛里流着墨汁,正对着我无声地呐喊。
这时供桌开始震动,第七幅画从画框里掉了出来。画布背面用指甲刻着行字:毁掉画像,否则你会变成壁画的一部分。
我掏出打火机,火苗刚碰到画布,就听见声凄厉的尖叫。穿白衣服的女人从壁画里走了出来,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和素描本上的肖像一模一样,和老婆婆一模一样,甚至和我镜中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以为烧了画就能逃吗?"她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像块玉佩,"林生试过了,他把自己的骨头磨成粉,混在颜料里画了幅自画像,结果还是成了壁画的养料。"
她的指甲刺入我的皮肤,我感到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低头时看见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竟在青砖上晕开幅微型的壁画,画中无数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我。
"苏家的本事,从来不是画活死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是把人的骨头画进画里,让魂灵永远困在颜料里,替我们守着这座山。"
我突然想起素描本第一页的小字。光绪二十三年,雾隐山有女善画,能摄人魂。下面还有行被墨汁盖住的字,是林生的笔迹:她画的不是魂,是骨。
火苗已经舔上了壁画。女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渐渐变成幅燃烧的剪影。我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尖叫,像是从画布里挤出来的,又像是从地底钻上来的。
当我再次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古庙的废墟上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手里攥着支画笔,看见我时笑了笑:"终于等到你了。"
他的笑容里,眼角有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透明的皮肤下,骨骼正被青黑色的线条勾勒出来,像是幅正在完成的素描。背包里的素描本自动翻开了,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正缓缓浮现出第八幅肖像的轮廓。
山风掠过废墟,带来画纸撕裂的声音。我知道,雾隐山的故事还没结束。就像那些永远困在壁画里的魂灵,就像林生,就像我,终将成为这幅巨画的一部分,直到下一个替身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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