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的谯楼刚敲过寅时三刻,东门的守军已溃散大半。张叔夜被俘的消息像潮水漫过城墙,厢军们握着生锈的枪杆面面相觑——都监梁横、别驾张金彪皆在芦苇荡被俘,通判王登榜生死不明,这座靠海州军撑着的城,顷刻间成了没根的浮萍。
吴用带着朱武、李助登上城楼时,晨雾里还飘着厢军丢弃的盔缨。"按寨规,封存州衙文书,清点府库粮秣,"吴用指着城楼下攒动的人影,"让闻焕章带乡书手核对户籍,海州是通海要地,得尽快稳住。"朱武在旁补充:"厢军愿留者编入辅兵,发半月粮;愿归乡者给路引,不得强留。"这法子合着北宋"募兵"旧制,倒让慌乱的守军安定了些。
三日后,朐山北麓的田埂上已插满青竹竿,竿上绑着泛黄的桑皮纸,写着"柳家庄分田点"。张叔夜拄着宗泽递来的竹杖站在田垄边,看着蒋敬领着一群穿襕衫的学子忙碌,忽然想起熙宁年间王安石推"方田均税法"时,他刚中进士,曾跟着开封府的官吏去丈量土地,可那些刻着亩数的方石,没过几年就被豪强推倒填了河。
"张大人看这步弓,"宗泽指着两名学子手里的丈量工具,黄铜刻度在阳光下发亮,"是从海州军器监找的旧物,原是用来丈量军田的,如今倒派上了用场。"张叔夜嗯了一声,这步弓他认得,北宋规制,五尺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只是州县官吏多懒得较真,常任由地主虚报亩数。
田埂那头,蒋敬正让里正李老实核对名册。"李阿大,男,四十有二,上田五亩;妻王氏,中田四亩;幼子阿狗,下田三亩,"蒋敬念着,学子在桑皮纸上画下小块方格,"四至:东接官道,西抵河渠,南邻李老栓地,北至老槐——画清楚了?"旁边的乡书手是海州旧吏,捧着北宋制式的"鱼鳞图册"底本对照,忍不住嘀咕:"梁山的法子,倒比朝廷的方田均税实在。"
张叔夜的目光落在那本图册上。纸页边缘已磨出毛边,上面是天圣年间海州官府绘制的,可上面标着"钱府"的田亩,比实际少了近百亩——他任海州知州时想清丈,却被转运使以"惊扰乡绅"压了下来。此刻蒋敬手里的新图册,却用朱砂把钱府强占的田块圈得明明白白,旁边注着"宣和元年强占李、王二姓地,旧契存州衙丙字号库"。
"反了!反了!"一声咆哮撕破田埂的宁静。钱府的管家举着檀木牌冲过来,牌上"海州盐铁判官府"七个金字晃眼——这是钱员外仗着表亲在三司使司当差,横行乡里的凭证。"我家员外的田,是天章阁待制亲笔批的'永业田',你们这些贼寇敢动?"
杨雄带着亲卫从柳树林后走出,玄色披肩上还沾着晨露。他没看那木牌,只对身后的学子道:"取州衙丙字号库的旧契来。"片刻后,学子捧着泛黄的纸卷跑来,上面盖着海州军州印,清清楚楚写着"李老实父于熙宁五年典田与钱府,限十年回赎,今限满未赎,田归原主"。
"天章阁待制的批文?"杨雄冷笑一声,抽出腰间朴刀挑落那檀木牌,"熙宁典契在前,宣和批文在后,这是用伪证强占民田——按寨规,查抄钱府,田归原主,人押往济州审办。"亲卫们上前时,钱府管家还在嘶吼"我要告到开封府",却被百姓的骂声淹了下去——李老实的老娘扑上来撕他的衣襟,"你家占了俺家三代的地,天杀的!"
梁横扶着田埂上的老槐树,指节捏得发白。他在海州当都监时,钱员外每年送他两匹海州绫,他不是不知这家人的底细,只是"官官相护"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在心头。此刻看着李老实颤抖着接过桑皮纸田契,上面盖着"梁山海州安抚司"和"海州军州"双印,忽然想起朐山乡的里正曾对他哭:"都监,俺们要的不是免租,是自己的田啊。"
王登榜的右腿还不利索,却挪到田边看学子们插木牌。每块牌上都用炭笔写着户主名、亩数、土质,黑土标"上",黄土标"中",沙土标"下"。有块牌写着"王二柱,密州昌邑人,流民,上田三亩",他忽然怔住——那是他同村的后生,去年逃荒来海州,原在盐场晒盐,如今竟也有了田。
张金彪盯着账册上的"公田"二字出神。苏州的乡绅也有"义田",却多是摆样子,租子比私田还高。可蒋敬正在跟里正说:"这十亩公田,收了麦先修学堂,让柳家庄的娃子都识几个字——先生的束修就从公田里出。"他想起苏州老家被花石纲毁了的私塾,喉咙忽然发紧。
张叔夜弯腰捡起块碎瓷片,上面还留着北宋官窑的冰裂纹——该是州衙库房里的旧物,许是战火中摔碎的。他望着田埂上穿梭的身影:穿襕衫的学子在核对亩数,戴幞头的乡书手在誊写名册,裹着脚的农妇给众人送水,连扎总角的孩童都在帮着捡散落的竹签。这场景,比他在海州推行"减盐税"时热闹十倍,也实在十倍。
"张大人可知,"宗泽忽然开口,"海州军器监的匠人,昨夜给步弓加了新刻度?说要量得更准些。"张叔夜抬头看向云蒙山方向,陶宗旺的工程应该在凿渠了,萧嘉穗带着学子们画的渠图,怕是比朝廷的《农田水利法》册子还要细致。
田埂尽头传来一阵欢呼。李老实举着田契跪在地上,对着新分的土地磕了三个响,额头沾着的泥点混着泪珠子往下掉。张叔夜忽然想起开封府的方田均税石碑,早被风雨蚀得只剩模糊的字迹,而海州的田埂上,这些青竹竿、桑皮纸,倒像要在土里扎下根来。
谯楼的钟声又响了,这次不再是慌乱的警铃,而是晨课的钟鸣。闻焕章带着新选的里正们往乡学走,要教他们认新田契上的字。张叔夜拄着竹杖往回走,竹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的声响里,竟有了几分踏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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