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陈公子的名帖。"
苏婉儿望着雪地里蜿蜒的脚印,忽然明白李嬷嬷说的"中盘"是什么意思了——这局棋,才刚刚下到最热闹的时候。
王公公捧着登记册的手还在抖,雪水顺着册页边缘滴在青石板上,冻成细碎的冰珠。
陈砚之额角抵着雪地,后颈却绷得笔直——他能感觉到龙靴就在自己头顶半尺处,赵顼的目光像把淬了毒的刀,正一寸寸刮过他的脊梁骨。
"刘公公。"赵顼突然开口,声音里的冰碴子碎了一地。
尚食局的老太监立刻踉跄着跪下来,额头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陛下明鉴!
小的三日前确实差人送了帖子去陈记,要二十盆腊月红梅给端妃娘娘贺寿。
陈公子今日辰时便在东华门递了名帖,门房张四还收了他半块桂花糖......"
"够了。"赵顼抬手,刘公公的话像被掐断的线。
他转身看向苏婉儿,月光从梅枝间漏下来,在她眉峰投下一片阴影。
方才那些宫女的窃语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私会外臣"四个字像根烧红的铁钎,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此刻望着她发间那支寒酸的木簪,又想起昨夜她伏在御案前抄经时,指尖被冻得发乌却仍不肯添炭盆的模样——他忽然有些恨自己,方才怎么就信了那些腌臜话?
"你怎知他会如实作答?"赵顼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指腹触到她锁骨处凸起的骨节,心头的火又熄了几分。
苏婉儿垂眸盯着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喉间泛起一丝甜腥。
方才赵婕妤说"陛下动了怒"时,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是怕罚,是怕他眼里再出现那日在御书房,得知她偷查李嬷嬷账册时的冷意。
可当她看见陈砚之腰间的鱼符,突然想起前日在玄甲卫当差的林侍卫长说过"近日内务府有外臣出入",便悄悄托人在陈记布了暗桩。
"因我早将令牌之事告知林侍卫长,他亦派人暗中监视。"她声音轻得像梅瓣落雪,眼角却瞥见赵顼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那是他心绪波动时的习惯。
赵顼望着她眼底的清光,忽然想起昨日在御书房,她举着玄甲卫令牌说"臣妾想替陛下看住那些蛀虫"时的模样。
那时他只当这丫头是被委屈狠了要争口气,此刻才明白,她早把这深宫的网眼都摸透了。
"你倒是思虑周全。"他的指节蹭过她耳尖,那里还带着方才被梅枝刮破的细血珠,"朕从前总说后宫不得干政......"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苏婉儿猛地抬眼,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灼光,"但求自保。"
雪落得更密了,梅香裹着寒气灌进领口。
赵顼望着她冻得发白的唇,突然想起那年在掖庭,他还是皇子时见过的小宫女——也是这样的眼睛,明明被掌嘴到说不出话,却偏要把藏在舌下的蜜饯塞给饿晕的小太监。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既忠于朕,朕必护你。"
这句话落进雪地里的瞬间,苏婉儿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珏。
那时后母的鞭子正抽在她背上,生母的血混着她的泪,把玉珏浸得暖融融的。
此刻赵顼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温度竟比当年那半块玉珏更烫。
回偏殿的路上,王公公举着羊角灯走在前面,灯影里他佝偻的背竟比往日更弯。
苏婉儿刚跨进门槛,他便凑上来压低声音:"姑娘,方才在景阳宫当差的小桂子塞给老奴这个。"说着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字条,墨迹未干,只写着"幕后之人急了"六个字。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灯花。
苏婉儿捏着字条的手指发颤——李嬷嬷倒台后,她原以为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会消停些,没想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她望着案头那盆赵顼今早送来的西域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遇见的小宫女,那丫头替她捡帕子时,袖口露出半截水绿绣鞋——和苏若柔房里大丫鬟春桃的鞋样一模一样。
"王公公,去膳房要碗姜茶。"她将字条塞进炭盆,火星子"呼"地窜起来,把"急了"两个字烧得卷曲发黑。
王公公应了一声退下,门帘刚落下,窗外便传来细不可闻的响动。
苏婉儿手按在妆匣下的匕首上,轻轻推开窗。
月光漫过积雪的瓦当,竹影在地上投出诡异的形状——方才那声响动,像极了有人踩断了廊下的枯枝。
她望着远处景阳宫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忽然想起苏若柔被押去慎刑司那日,她跪在阶下喊"阿姐救我",眼底却藏着毒蛇般的冷光。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苏婉儿摸了摸颈间的玉珏。
这一回,她不会再让任何毒蛇靠近半步。
只是——她望着竹影里那团模糊的黑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有些人,总以为自己藏得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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