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婉儿已带着小环绕到东跨院。
月白衫角扫过青石板，鬓边素银簪在廊下漏进的光里泛着冷白，像把未出鞘的剑。
"姑娘，那棵老槐树上的喜鹊又在叫了。"小环捏着帕子抬头，声音里带着些颤。
她昨夜里被翻屋的事吓着了，此刻连鸟叫都觉得刺耳。
苏婉儿却顿住脚步。
她望着老槐树后那截半隐的青灰衣角，喉间泛起极淡的铁锈味——是方才在祠堂前，她故意碰倒的铜香炉，香灰撒了满地，如今那串脚印正从灰里延伸过来，鞋尖处沾着星点泥渍，和昨日窗台上的如出一辙。
"小环，你说这花开得好不好？"她突然伸手去折廊边的碧桃，指尖在花瓣上一捻，碎红落在青灰衣角上。
树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苏婉儿眼尾微挑，余光已将那人瞧了个分明：左眉角有颗朱砂痣，青灰短打洗得发白，腰间系着个褪色的绣荷香囊——那针脚歪歪扭扭，像出自粗使婆子之手。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叮"地一响，过目不忘的技能如清泉漫过脑海，那些细节便深深烙进了记忆里。
"回屋吧。"她转身时脚步轻快，仿佛真被花香迷了眼，"我想起李嬷嬷昨日说要教我做桂花糖蒸栗粉糕。"
小环被她拽着往厨房走，后颈还冒着冷汗："姑娘，方才那......"
"嘘。"苏婉儿用帕子掩住唇，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李嬷嬷在厨房呢。"
李嬷嬷正守着灶火搅糖膏，银白的发丝用蓝布包着，见她们进来，浑浊的眼亮了亮："二姑娘可算来了，这糖要熬到琥珀色才......"
"嬷嬷。"苏婉儿关了厨房门，将方才的青灰短打、朱砂痣、绣荷香囊一一说与她听，末了补一句，"我记得去年冬月，张妈从庄子上带了三个粗使婆子进来，其中有个姓周的，她小孙女病了，是不是求张妈要过绣活？"
李嬷嬷搅糖的手顿住，铜勺"当"地磕在瓦罐沿："你这丫头......"她眯起眼回想，"那周婆子确实给小孙女绣过个荷囊，说是庄子里的河塘开了荷，要给孩子图个吉利。"她忽然压低声音，"可周婆子上月被张妈打发去扫后园了，说是手脚不干净——该不会是柳夫人又把她调回来了？"
苏婉儿指尖摩挲着桌沿的木纹，那里有道浅浅的刻痕，是她七岁时躲在厨房偷吃糖糕，被李嬷嬷捉住后罚刻的"戒"字。"嬷嬷帮我查查她这两日的行踪。"她抬头时眼波清亮，"若能寻着她的荷囊......"
"我懂。"李嬷嬷将糖膏罐子推到阴凉处，蓝布头巾下的皱纹里浮起抹笑意，"午后我去后园找她讨茶喝，老姐妹唠嗑，总能套出话来。"
午膳时，柳氏房里的紫檀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苏若柔穿着新裁的茜色褙子，正用银匙搅着蟹粉酥的甜汤，见苏婉儿进来，故意将汤勺敲得叮当响："姐姐今日穿得倒素净，莫不是还在为选秀的事伤心？"
柳氏夹了块水晶肴肉搁在苏若柔碗里，眼角扫过苏婉儿："你妹妹昨日得了宫里的赏，说是太后瞧着她的绣样喜欢。"她舀了口汤，语气里浸着蜜，"到底是我教养的孩子，连宫里的贵人都夸懂规矩。"
苏婉儿垂眸夹了箸凉拌木耳，酸辣味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柳氏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正是昨日碎成两半的那支，断口处用金箔细细包着，倒比原先更显精致。"妹妹得赏是大事。"她笑着举杯，"改日我替妹妹写封谢恩帖，字丑些倒不妨事，总要显得真诚。"
柳氏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
苏若柔猛地呛到，甜汤顺着帕子往下滴："谁要你写......"
"若柔。"柳氏喝止了继女，目光却像针一样扎在苏婉儿脸上。
她想起昨夜张妈回的话，说西市茶棚的婆子只记得那青衫公子付账时，腕间墨玉串珠碰在茶盏上，发出的声响像极了宫里头的玉扳指。
"婉儿也该学着管家了。"柳氏突然笑起来，"明日你跟着张妈去库房盘账，我听说上回库里少了两匹蜀锦......"
"好。"苏婉儿应得爽快，眼底却漫过寒雾。
她望着柳氏鬓边的珍珠簪——那是生母陪嫁里的一对，当年被柳氏"借"去，便再没还过。
晚饭后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游廊。
苏婉儿站在檐下，望着赵管家抱着账册从角门过来，青布外袍被风吹得鼓起，像片落在地上的云。
"小环。"她摸了摸衣襟里生母留下的银锁，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去请赵管家来我屋里坐坐，就说......我想问问去年冬月库房的进出账。"
小环望着她泛着冷光的眼，突然想起今早那株被折了枝的碧桃——断口处渗出的汁液，过不了两日，便要抽出新的芽来。
赵管家掀帘进来时，衣角还沾着晚露的潮气。
他佝偻着背将账册搁在案上，浑浊的眼在烛火下晃了晃，才看清桌角摆着的碧螺春——是苏婉儿特意让小环去前院茶房讨的，当年生母还在时，赵管家最喜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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