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枫林苑1801室的气氛在朵朵天真烂漫的童言稚语和吴姐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如同冻土在暖阳下缓慢消融,那份刻意的平静之下,裂痕仍在,但尖锐的对峙感似乎被一种沉重的、带着观察意味的沉默所取代。
苏建国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发呆,或是闭目养神,但他不再回避苏成的目光,偶尔也会在朵朵缠着他讲故事时,低声回应几句,王秀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脸上渐渐有了些活气,开始和吴姐一起研究些适合老伴康复的食谱。
苏成则恢复了规律的生活:清晨的格斗训练(地点改在了更隔音的地下安全层),书房处理“影子”源源不断的汇报(尤其是关于“林曼卿”和“长青基金会”的动向),下午尽量抽出时间陪朵朵玩耍或阅读,他手背上那枚崭新的草莓创可贴,成了家里一个沉默而温暖的符号。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朵朵在客厅地毯上玩着她心爱的积木,搭建着歪歪扭扭的“大城堡”。苏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似在看一份财经杂志,实则通过智能眼镜处理着加密信息。
“长青基金会理事长林曼卿女士一行已于今日上午十时三十分抵达本市国际机场,受到市招商局领导及部分企业家代表热烈欢迎,下榻帝豪酒店总统套房,公开行程显示,明日将参观高新区,后日举行‘东南亚投资机遇’闭门论坛,受邀企业名单包含‘快行科技’(我方代理人罗伯特·陈将出席)…”信息流无声滚动。
苏成眼神微冷。“林曼卿”堂而皇之地来了,参观?论坛?不过是华丽的外衣,她的真实目标,必然是试探,是寻找“堡垒”的缝隙?他指尖轻点,回复:“严密监控其一举一动,接触人员、通讯内容、酒店房间(非侵入式扫描),重点排查其随行人员背景,尤其是保镖及助理。”
刚处理完,朵朵的“大城堡”因为地基不稳,哗啦一声塌了半边,小家伙愣了一下,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
“哎呀,城堡倒了!”苏成放下杂志(实则是关闭眼镜投影),立刻起身走过去,在女儿身边盘腿坐下,语气带着夸张的惋惜,“没关系朵朵,爸爸帮你一起重新搭,我们搭个更坚固的,大灰狼都撞不倒的,好不好?”
“好!”朵朵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大眼睛亮晶晶的,“要超级坚固的!”
父女俩开始认真地研究起积木,苏成收敛了所有气势,耐心地按照女儿的“指挥”,挑选合适的积木,小心翼翼地堆叠,他宽厚的手掌拿着小小的积木,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苏建国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儿子宽厚的背上,那专注的侧脸,笨拙却温柔的动作,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窝囊的儿子重叠,却又截然不同,他看到了苏成挽起袖子时,小臂上几道淡淡的、已经愈合的旧疤痕,也看到了他后颈衣领下隐约露出的绷带边缘——那是天台搏杀留下的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老人心中翻涌,是恐惧吗?是的,是担忧吗?当然,但此刻,看着儿子用那双可能沾染过血腥、也扛起了整个家的手,如此小心地呵护着孙女小小的梦想,看着朵朵依赖而快乐的笑脸,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压倒了恐惧——是心疼,是愧疚,还有一丝迟来的、沉重的理解。
也许…儿子选择的这条路,是错的,是充满黑暗的,但在这条路上,他用他的血肉之躯,为这个家,尤其是为朵朵,筑起了一道真正的铜墙铁壁,他撕心裂肺的质问,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将儿子推得更远,让这个家分崩离析。
苏建国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背上那枚被珍藏的、皱巴巴的草莓创可贴,那是朵朵贴的,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成子…”苏建国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客厅的安静。
苏成和朵朵同时抬起头。
苏建国看着儿子,目光复杂,最终落在他后颈隐约露出的绷带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背上那伤…还…还疼吗?”
空气瞬间安静了,林晚晴从厨房探出头,吴姐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苏成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父亲会主动问起这个,他看着父亲浑浊眼底深处那份挣扎的关切,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沉默了几秒,摇摇头,声音低沉却平和:“不疼了,爸。小伤,快好了。”
苏建国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平静的脸,再看看懵懂望着他的孙女,最终,所有的言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最终释然的叹息,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抬起那只贴着草莓创可贴的手,指了指苏成后颈的方向,声音轻得像耳语:
“那…那个地方…要不要…再贴一个?朵朵给的…贴着…暖和…”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靠在轮椅上,胸口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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