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戈壁滩。古丽巴哈尔家那盏悬挂在低矮房梁下的白炽灯,是这片无垠黑暗中唯一固执的孤岛。昏黄的光晕里,无数微尘在无声地漂浮、旋转。羊毛挂毯巨大的框架几乎占据了屋子的一半,粗砺的木框在灯光下投下沉默而沉重的影子。古丽巴哈尔枯瘦如松枝的手指,此刻却焕发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生命力。她指关节因长年劳作而变形粗大,指腹布满厚茧,此刻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准和速度,牵引着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银线、红蓝彩线,在绷紧的白色羊毛底布上穿刺、跳跃、缠绕。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像一层冰冷的釉。那上面,属于巴特尔摔跤视频的点赞数字,正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速度疯狂跳动、膨胀。每一次数字的刷新,都仿佛在她心弦上重重拨动一下。她的针,便追随着这无形的、汹涌的数据之潮,在羊毛的经纬间刻下痕迹。
金线,是最亮眼的潮头。当点赞数突破一个百万大关,如海啸般在屏幕上轰然炸开的瞬间,古丽巴哈尔的指尖猛地一颤!一股锐痛传来,针尖深深刺入了她左手食指的指腹。一滴饱满、殷红的血珠立刻沁出,在昏黄灯光下如同凝结的珊瑚珠。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痛楚属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她只是迅速将渗血的指尖在粗糙的袍角用力一抹,留下一个迅速变暗的印记。随即,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将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指,重新按向挂毯上那个正在用金线编织的巨大数字——“1,000,000”!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根沾染了鲜血的金线,在穿透羊毛底布时,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生命。它不再仅仅是反光,而是从内里焕发出一种奇异、温暖的、如同熔金般流淌的光晕!这光晕晕染开,竟让旁边代表数据流涌动的蓝色丝线,也隐隐透出温润的碧波之色。整个冰冷的数字,因为这滴血的融入,仿佛拥有了脉搏和温度,在挂毯上微弱地、持续地搏动着。古丽巴哈尔浑浊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奇异的、带着血色的金光,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是敬畏,是痛楚,还是一种隐秘的满足?——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她布满皱纹的嘴角,却在这时,向上牵起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笑容极其短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便沉入她疲惫而专注的面容之下。只有那根被血浸染过的金线,在挂毯的经纬间,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带着生命热度的光痕。
与此同时,在吐鲁番火焰山脚下,一个被葡萄藤蔓和古老桑树浓荫遮蔽的农家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空气里弥漫着新烤馕饼的焦香、成熟葡萄的甜腻以及浓烈莫合烟丝的辛辣气息。七十岁的玉素甫老爹,像个突然被注入无限活力的老树精,盘腿坐在铺着旧花毡的土炕上。他花白的山羊胡子激动地翘着,沟壑纵横的脸庞因兴奋而涨得通红,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顽皮又狡黠的光。
“老铁们!家人们!点点红心!点点关注!把赞给我顶上去!双击666!”玉素甫中气十足地对着那根几乎戳到他鼻尖的自拍杆顶端、那个小小的手机镜头吼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屏幕上。他那杆跟随了他半辈子、黄铜烟锅被摩挲得锃亮的旱烟杆,此刻不再是吞云吐雾的工具,而成了他手中最狂放的打击乐器!
“当!当当!当当当!”节奏鲜明、带着金属震颤感的敲击声在小院里炸开。玉素甫的烟锅杆,时而重重磕在炕沿包着的铁皮上,发出清脆的“铛铛”响;时而迅疾地扫过旁边一个倒扣着的空搪瓷盆底,“嚓嚓嚓”带出一串密集的刮擦节奏;时而又猛地戳向地上一个废弃的铁皮水桶,“哐”的一声闷响,震得旁边葡萄架上熟透的果子都簌簌欲落。
在这充满即兴狂野的金属节奏中,玉素甫沙哑却异常高亢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吐鲁番口音,如同奔腾的坎儿井水,喷涌而出:
“哟!哟!坎儿井水凉又甜(嘿!)!”
烟锅杆狠狠敲在铁皮桶上——“哐!”
“流过了戈壁流过了田(哟!)!”
烟锅杆刮过搪瓷盆底,带出一串火花——“嚓嚓嚓嚓!”
“东边日出它西边雨(嗬!)!”
“我的井水哟——甜如蜜(耶!)!”
最后一句,他猛地仰起脖子,几乎是嘶吼出来,烟锅杆被他高高举起,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然后重重砸在炕沿铁皮上——“咣!”
小小的手机屏幕,被这充满原始生命力和魔性节奏的“坎儿井Rap”彻底点燃了!弹幕不再是文字,而是彻底变成了狂舞的彩色洪流,一层叠一层,厚得几乎完全遮住了玉素甫那张激动得通红的老脸。
“爷爷杀疯了!!”
“这flow!这beat!新疆阿姆斯特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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