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质检区乱成一团,工人们惊慌失措,周氏集团的人面色铁青,老张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马晓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刺鼻的恶臭中,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些爆裂的包装袋内壁上!
在那被酸液浸透、变得半透明的塑料内壁,在那些印着虚假草原夕阳图案的背面,借着车间顶灯的光线,她看到了——无数极其细微、如同白色蛛网般的菌丝,正沿着包装袋上印刷的防伪二维码的细密黑色纹路,顽强地、疯狂地蔓延生长!它们以二维码为骨架,交织、缠绕、攀爬……在那些黑色的线条缝隙里,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极其细小、却异常清晰的汉字轮廓——“假”!
那不是一个印刷体,而是由活生生的、愤怒的菌丝组成的控诉!
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马晓梅的全身!她猛地扭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弥漫的恶臭,射向车间尽头那扇紧闭的、通往制冷机房的厚重铁门!那里,是车间冷气的源头,也是温度的绝对控制中心!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狼狈的港商和暴怒的老张身上,趁着这片混乱制造的绝佳盲区,马晓梅像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设备阴影,迅速向那扇铁门移动。她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胸腔,但脚步却异常稳定。混乱是她的掩护,那个由菌丝书写的“假”字,是命运递给她的钥匙。
厚重冰冷的铁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的喧嚣、恶臭和混乱瞬间隔绝。制冷机房内,是另一个世界。震耳欲聋的压缩机轰鸣声如同巨兽在耳边咆哮,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冰冷刺骨的白色水汽如同浓雾,从巨大的冷凝管道和阀门缝隙里嘶嘶地喷涌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能见度很低。空气寒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瞬间让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晓梅裹紧了单薄的工装,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她打开手电筒,光束在浓重冰冷的白雾中艰难地穿行,光柱里悬浮着无数急速翻滚的细小冰晶。光束扫过角落一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杂物时,猛地停住!
那里,垒着十几个深棕色的、粗陶质地的老坛子!坛身敦厚,釉色黯淡,坛口用厚厚的、早已发黄发霉的草纸紧紧封着,外面还捆扎着粗糙的麻绳。这绝不是厂里现代流水线上的产物!马晓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手电光柱颤抖着,聚焦在坛口那层厚厚的封纸上——那草纸纹理粗糙,带着手工制作的痕迹,上面依稀可见压印的特殊纹路!她的指尖抚过那纹路,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电流般击中了她——这分明是合作社特产、专门用于封存陈酿的艾草纸!上面那模糊的暗纹,正是合作社窖池边那棵百年老核桃树的抽象图案!
老张!这个道貌岸然、极力鼓吹德国设备的车间主任,竟然在制冷机房最冷的角落里,偷偷私藏了这么多来自山西的老陈醋!而且用的是合作社的艾草纸!
一股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疑团的情绪在她胸中翻腾。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甲用力抠进那早已被低温湿气浸透、变得绵软发霉的封纸边缘。“嗤啦——”一声轻响,在巨大的压缩机轰鸣中几不可闻。封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醇厚复杂的酸香,如同被封印了千年的精灵,猛地从坛口那道缝隙中喷涌而出!这香气瞬间击穿了弥漫在机房里的冰冷和工业机油味!它层次分明:首先是浓烈、霸道、直冲脑门的酸,但这酸绝不尖利单薄,酸中包裹着粮食深度发酵后特有的醇厚甘甜,甜里又沉淀着岁月赋予的沉稳木质气息,最深处,还幽幽透着一丝戈壁滩上特有的、清冽到骨子里的泉水甘甜!这气味…这分明是用坎儿井深层地下水才能酿出的、最顶级的醋香!奶奶的秘方里提到过,只有那来自雪山融水、经过地下岩层漫长过滤的坎儿井水,才能赋予醋魂这种清冽如冰又回甘绵长的底蕴!
马晓梅僵在原地,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故乡灵魂的香气钉在了寒冷的空气中。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为什么?老张为什么私藏如此珍贵的真品?他明明在极力扼杀她的传统尝试,却在最冷的角落,偷偷供奉着这真正的传承?
就在这时,贴身口袋里的手机,隔着厚厚的工装布料,传来一阵急促而持续的震动。在这冰冷嘈杂的机房深处,这震动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粗粝感。
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在冰冷白雾中亮起刺眼的光。一条短信,发信人:艾山江。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却像带着戈壁滩上粗粝沙砾的狂风,瞬间将她刚刚因醋香而激起的复杂心绪彻底吹散,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周氏车队,二十辆重卡,满载‘丰收保’农药,刚过玉门关,奔西安方向。车牌清单已发你邮箱。小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狠狠砸在她的心上。二十车农药?周氏集团?他们不是来投资食品厂的吗?这铺天盖地的剧毒农药,与这食品厂、与这角落里的老陈醋、与那些在虚假包装上顽强书写“假”字的菌丝……它们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庞大而狰狞的图谋?这坛中飘出的坎儿井醋香,这手机上戈壁滩带来的警告,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骨的寒冷中,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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