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马博良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人们心头。
刘龙羽匆匆忙忙地回到牛文海的房间,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疲惫与悲伤。
他来到牛文海的床前,动作熟练地为牛文海更换尿袋,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眼前这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
牛文海努力地想要抬起手,他的手臂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抬起一分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终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先是指了指刘龙羽,随后又颤颤巍巍地指向窗外。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像破旧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那是他在努力呼吸,也是他想要说话的挣扎。
刘龙羽见状,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牛文海的身后,在他的脖子后面熟练地装上吸痰器。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焦急,紧紧盯着吸痰器,直到机器发出那熟悉的蜂鸣声,看到牛文海长舒了一口气,他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牛文海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刘龙羽腕骨,医用胶布黏着的手背青筋暴起。呼吸面罩上的血斑正以诡异的速度扩散,像极了当年他们在竖井深处发现的赤铁矿脉。
"走!咳咳……监察局在……咳咳咳……"老人喉间发出砂轮打磨岩壁的声响。嵌在肋骨间的金属支架突然高频震颤,在CT造影上投射出三角光斑——正是当年矿难时塌方的预警符号。
刘龙羽的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凉意。他低头看见导尿管不知何时脱落,淡红色液体正沿着床脚蔓延,在水泥地上勾勒出龙鳞状纹路。
不等刘龙羽看清,“要走……”
牛文海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愧疚。
“躲起来……”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牛文海很着急,他的舌头在牙齿下拼命打转,想要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完整地表达出来,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顺畅。
刘龙羽已经习惯了牛文海这样艰难地表达。
他轻轻地拧干毛巾,仔细地擦拭着牛文海满是皱纹的脸颊,轻声说道:“牛伯,您别着急,慢慢说。就算我和你们相处了20年,可你们还没教我哑语呢。”
“要不这样,实在不行咱明天再说。一天说两句,我还能陪您聊十年呢。”
刘龙羽试图用轻松的话语缓解牛文海的焦急,可牛文海却愈发着急,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里不停地说着:“不,不是…你…”
他望向窗外那即将落下的夕阳,咽了咽口水,胸腔里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有一双无情的大手,在不断地翻搅、揉捏着他的肺部。
突然,牛文海剧烈地呛咳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面罩上,形成了点点血斑。
刘龙羽的心猛地一紧,他急忙伸出手,轻轻拍着牛文海的胸口,想要帮他顺顺气,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别着急,牛伯伯,别说话了。”
可就在这时,刘龙羽自己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听到刘龙羽的咳嗽声,牛文海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刘龙羽,艰难地问道:“你……你……可为什么?”
在牛文海的心中,刘龙羽是不一样的,他不应该和他们一样被尘肺病折磨。
“我……唉,没事儿。我咳是因为感冒了。”
刘龙羽强装镇定地说道。
听到这个解释,牛文海长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安心。
刘龙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希望刘龙羽也染上这可怕的尘肺病。
牛文海静静地听了几分钟,周围一片寂静,外屋再也听不到马博良那像风箱一样的呼吸声。
“老马…他…咳咳…死了吧。”
牛文海轻声说道,见刘龙羽没有出声反对,他盯着天花板,继续说道:“那家伙…嘴…真是碎呀,咳咳。”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握住刘龙羽的手:“走、走,你走,你要走,离开……咳咳,离开这里!”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担忧,似乎在拼命地想要把刘龙羽推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刘龙羽点了点头,说道:“好嘞,我就不讨你老人家嫌了。我先去看一下小高飞,我不让他妈和工地上和矿区签约的事儿,已经算是彻底把他们家里人得罪了。”
“那孩子机灵、善良,不应该走我们一样的路。”
听到刘龙羽的话,牛文海的眼眶蓄满了眼泪,他心中又急又懊悔,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
他明白刘龙羽的心思,也知道小高飞是个好孩子,可这矿区的命运,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见牛文海不再咳嗽,刘龙羽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身旁的医疗设备发出有节律的声音,像莫尔斯电码一样,“滴滴滴,嘀嗒滴滴滴”。
牛文海听着这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然后努力地伸出手指,拔掉了鼻子上的氧气……
牛文海微笑着盯着天花板,两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
罢了罢了,躲了这么多年,他不想躲了,他也活够了,至于刘龙羽,是死是活,以后就看他的造化了。
刘龙羽走出房间,心中满是迷茫。
一日之内失去两个亲人,这种打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牛文海是他最后的亲人,可他却不明白牛伯伯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走?走哪去?难道是离开忠字矿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鬼地方,除了马博良当年青春时曾有过离开的冲动,又有谁真正走出去过呢?
而现在的他,更是被各种束缚,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刘龙羽摸出腰间的尼达尼布看了一下,仅剩的两毫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吸,又把它塞进了荷包里。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试图把那股想要喷涌出来的撕裂感压回去。
“再坚持坚持,也许,小高飞可以不用走我走过的路。”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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