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杜衡!” 陈稷语速加快,带着一丝急切,“原是淮安府衙的钱粮师爷!一手算盘打得精绝,过手的账目,分毫差错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更难得的是,此人不仅精于账目,更深谙商贾之道、各地物产流通、税赋关窍!运河上几大商号的掌柜,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杜先生’!”
“如此大才,怎会流落?” 林天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陈稷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和无奈:“跟俺一样,遭了池鱼之殃!去年淮安太守贪墨漕粮,事情败露,那狗官为了脱罪,竟把黑锅扣在了负责具体账目的杜衡头上!说他做假账,中饱私囊!杜衡据理力争,反被毒打一顿,革除公职,家产也被抄没大半抵债!如今…听说在淮阴城外一处荒废的河神庙里栖身,靠给附近村镇写写书信、算算田亩糊口,过得甚是潦倒!”
一个精通钱粮、深谙商道、却同样被污蔑构陷、怀才不遇的能人!这不正是“玄武”之位最合适的人选吗?
林天生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颗指引方向的星辰!
“淮阴…河神庙…”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小小的拳头紧紧攥起。
“陈大哥!” 林天生抬起头,看向陈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待我伤势稍缓,我们立刻启程!去淮阴!寻杜衡!”
破庙外,寒风依旧呼啸。
淮阴城外的风,吹过荒草丛生的河滩。
林天生裹紧了陈稷那件宽大的、带着汗味和风尘气息的深灰色外袍,蜷缩在神像基座下避风的角落。肩膀的旧伤在连日的奔波和湿冷河风的侵袭下,隐隐传来针刺般的酸痛,让他不时蹙紧眉头。但他墨玉般的眸子却异常明亮,紧盯着庙内另一处光源——一堆燃烧得并不旺盛的篝火旁,那个低头专注的身影。
杜衡。
陈稷口中的前淮安府钱粮师爷,此刻正盘膝坐在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清瘦而略显憔悴的侧脸。他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文士长衫。他的双手此刻正灵活地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
陈稷坐在杜衡对面,魁梧的身躯在火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正低声讲述着这几日的遭遇,从破庙救下林天生,到那惊世骇俗的血诏残玉,再到林天生画地为策、提出的“四柱擎天”构想。当提到“玄武之位,掌财通商”时,陈稷的声音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看向杜衡。
“…杜先生,俺是个粗人,只会耍刀弄棒。公子这‘四柱擎天’的谋划,俺听着在理!尤其是这‘财’之一柱,玄武之位,是根基!离了钱粮,啥雄心壮志都是空谈!公子说,欲成大事,必先寻得精通此道的柱石!俺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杜衡拨动算珠的手指,在听到“血诏”、“太子杨昭”、“四柱擎天”时,有过极其细微的停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专注。
良久,杜衡缓缓抬起眼。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少年身上
“欲擎天,先筑基。欲筑基,先聚财。” 杜衡的声音不高,带着文士特有的清朗,落入林天生和陈稷耳中,“公子以四象为纲,立意高远。然,玄武掌财,非空谈可致。当此乱世,田亩荒芜,商路断绝,百业凋敝。寻常商贾之道,杯水车薪,难济大事。”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颗温润的算珠,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欲在乱世聚敛巨资,支撑公子宏图,唯有…控盐!”
“盐?” 陈稷浓眉一拧,“盐利虽厚,可官盐专营,盐枭凶悍,各大世家门阀更是盘根错节,把持着盐路命脉!咱们一无人手,二无根基,如何控之?”
杜衡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和洞察的弧度:“正因官盐专营,盐枭凶悍,世家盘踞,这盐利才如同烈火烹油,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有机可乘!”
他微微前倾身体,火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
“其一,官盐之弊,积重难返!各地盐铁使、转运使,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定额官盐,十成之中,能有三成足额运抵官仓,便算清廉!余者,或掺泥沙充数,或干脆被各级官吏勾结盐枭,暗中瓜分,以次充好,流入私市!此为‘官仓鼠’之患!”
“其二,盐枭之横,源于庇护!其背后若无地方豪强、甚至朝中权贵输送利益、提供庇护,焉敢如此明目张胆,截断官道,强征盐税?盐枭所得暴利,大半流入了庇护者的私囊!此为‘虎作伥’之局!”
“其三,百姓之苦,在于无盐!官盐价高质劣且常不足额,私盐虽稍好却价更高!寻常百姓,数月不知盐味者,比比皆是!此乃‘渴泽而渔’之祸!”
杜衡的目光扫过陈稷,最终落在林天生的脸上:“欲破此局,不能硬撼盐枭,更不能奢望清肃贪腐官场。当务之急,是寻一处缝隙,楔入一根钉子!以力破局,以利诱之,以智取之!先夺一线盐利,站稳脚跟,方能徐图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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