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春.
龙舟舰队整齐地泊靠在宽阔的洛水河道上,旌旗招展,甲胄森然。
船队启航的号角低沉而悠长,巨大的船锚在绞盘的轰鸣声中被缓缓提起。推动这水上宫阙前行的,并非船帆,亦非桨橹。
是岸上的人。
成千上万的人。
林天生站在龙舟最高层,萧皇后特意为他留出的观景平台上。
视线所及,是两条由无数赤膊脊梁组成的、蠕动着的“人链”。
那是征发来的民夫,数万,甚至数十万计!大多数人只穿着破烂不堪,一根根麻绳,深深勒进他们瘦骨嶙峋的肩膀和胸膛,绳索的另一端,连接着龙舟巨大的船身。
“嘿——哟!嘿——哟!”
每一声号子响起,岸上那庞大的“人链”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向前挣动一下,巨大的龙舟也随之向前缓缓挪移一寸。
突然,岸上一阵骚动!
一名看上去已近花甲的老纤夫,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扑倒在地!沉重的纤绳瞬间绷紧,巨大的力量将他拖拽着向前翻滚,肩头的麻绳深深陷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老东西!找死吗?!” 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鞭哨炸响!
一名身穿皂隶服、腰挎牛尾鞭的监军,凶神恶煞地冲了过去!他手中的皮鞭狠狠抽打在老纤夫布满鞭痕的脊背上!
啪!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皮肉炸裂声,清晰地穿透了号子声和风声,传到了龙舟之上!
老纤夫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给老子爬起来!拉!耽误了圣驾行程,诛你九族!” 监军咆哮着,手中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
老纤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周围的纤夫麻木地低着头,更加拼命地向前拉拽,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惨状。
林天生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小小的拳头死死攥住冰冷的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岸边一处水流稍缓的河湾。
那里,堆积着东西!
起初以为是乱石或枯木,但仔细看去……那分明是累累白骨!
纤绳、白骨、尸体、鞭影、惨嚎……这一幕幕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前世今生,他从未面对过如此大规模的、由权力亲手制造的苦难和死亡!这不是战场,这是赤裸裸的、缓慢的屠杀!
他仰起头,望着萧皇后同样凝重而复杂的侧脸,地问出了那个足以撕裂人心的问题:
“娘亲……他们……不痛吗?”
萧皇后身体猛地一颤!
痛吗?
那些被纤绳勒断肩骨的人痛吗?
那些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人痛吗?
那些累死在岸边、尸骨堆积如山的人痛吗?
那些被征发辽东、埋骨异乡的丈夫、儿子、父亲们痛吗?
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这天下苍生的苦痛,她真的看不见吗?她看得见!看得比谁都清楚!可她能做什么?劝谏?她的夫君,那位志在超越秦皇汉武的帝王,早已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每一次劝谏,换来的只是更深的疏远和猜忌。
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唉——!”
那叹息声载着整个帝国的苦难,身为国母,却无力庇护子民,这份痛,比鞭挞加身更甚百倍!
一阵带着明显山东口音的歌谣声,顺着微凉的河风,飘进了敞开的船舱窗户。
那歌声沙哑、低沉,仿佛无数冤魂在地底的合唱: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尤其是最后两句——“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萧皇后掩面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总是含着悲悯与雍容的凤眸,此刻充满了惊骇欲绝和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王薄!《无向辽东浪死歌》!
这流传在山东、河北,煽动百姓抗拒辽东征役、甚至公然造反的逆歌!它竟敢……竟敢传入这天子御驾的龙舟之上!
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利刃般射向歌声飘来的方向——那是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歌声正是从那里隐隐传出,随即又迅速消失。
船舱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侍立在一旁的云裳、张德福等人,也个个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眼中充满了惊惶。
龙舟依旧在纤夫们血泪交织的号子声中,沿着这条用白骨铺就的黄金水道,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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