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去!”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的恐惧、委屈、心疼和被蒙在鼓里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它就在这里!”我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还在渗血的肩头,指向他伤痕累累的手背,“在你身上!在我眼前!它差一点就……” 想到停车场那根砸向他脑袋的棒球棍,想到老鬼那张狞笑的脸,巨大的后怕让我浑身发冷,声音再次哽咽,“你告诉我!陈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钥匙,粗暴地试图撬开他紧紧锁死的门。泪水决堤般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陈默猛地转过头,那双蒙尘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我。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被强行撕开伤口的剧痛,被逼到绝境的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疲惫和……脆弱。那脆弱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抓不住,却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我的心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紧绷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那一直强撑的、冰冷的平静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他不再看我,目光失焦地落在远处落地窗外那片流动的霓虹星河上,眼神空洞而遥远。
“……我爸……”他的声音极低,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十年前,公司上市前夕,被最信任的合伙人……卷走了所有核心技术数据和流动资金……还伪造了巨额债务合同……”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吞咽着无形的玻璃渣。
“债主堵门……泼油漆……威胁……我妈心脏病发……没救过来……”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我爸……扛不住……从……从公司楼顶……” 最后几个字,破碎得几乎无法分辨。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道狰狞的旧疤里,仿佛要将那刻骨的痛楚重新唤醒。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丧钟。
“……我当时……就在楼下……”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地狱般的绝望,“我冲上去……想拉住他……被……被推搡的人群挤倒……手……被地上的碎玻璃……”他抬起那只布满新旧伤痕的左手,对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像一个无声的控诉。那道最深的旧疤,在灯光下蜿蜒扭曲,如同一条丑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烙印着他生命中最黑暗的瞬间。
“……后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哽咽,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讨债的没完没了……老鬼……就是刚才那个……我爸以前的一个保安队长……后来成了那些放贷公司的打手头子……手段最脏……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只能……躲起来……把剩下的东西……一点点变卖……还债……换身份……躲到没人认识的地方……”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落在我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了我,看着更遥远的虚空,“……杂志社……那个位置……很安静……没人注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诉说完这一切,已经耗尽了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他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沉重的伤痛和绝望。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那些冰冷的词语——“卷走”、“债务”、“心脏病”、“楼顶”、“碎玻璃”、“讨债”、“躲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
原来那沉默的伪装之下,不是欺骗,不是游戏,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过往。是少年丧母,目睹父亲坠亡,被信任背叛,被债务追逼,被生活碾碎,最后只能像幽灵一样藏匿在阴影里,独自舔舐永不愈合的伤口。那本《飞鸟集》,或许就是他沉沦深渊时,唯一能仰望的、遥不可及的星空。
巨大的心疼压倒了所有恐惧和愤怒。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扑过去,跪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颤抖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泪水,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染血的肩头,触碰他冰冷而伤痕累累的手。
“对不起……”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水滴落在他染血的衬衫上,洇开深色的水痕,“陈默……对不起……” 为昨夜愚蠢的窥探,为刚才失控的质问,为这迟来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心疼。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他只是闭着眼,任由我冰凉颤抖的指尖触碰他的伤口和伤疤。他身体的颤抖似乎在我笨拙的触碰下,微弱地平复了一些。那紧攥的左手,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松开了。掌心的旧疤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带血的月牙印。
冰冷的公寓里,只剩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流动的霓虹光影下,无声地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点微弱的、名为“懂得”的温度。窗外的星河依旧璀璨遥远,但此刻,这冰冷堡垒的角落里,似乎有某种坚冰,在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呼吸中,悄然融化。
许久,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低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那扇门……”他闭着眼,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轻微地指了一下公寓深处那扇紧闭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虹膜门,“……里面……是我爸留下的……唯一没被抢走的东西……一些……他最后的研究笔记……和……没做完的实验模型……”
他的声音里没有希望,只有一种沉重的、又无力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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