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云鹤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起初只是夜半惊悸,冷汗涔涔。后来白日里也常常精神恍惚,对着残破的佛像发呆。他原本清瘦的面容愈发苍白,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原本清澈有神的眸子,如今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阴翳。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沉沉的暮气。他疑心是风寒深入,又兼旅途劳顿所致,每每在丽娘关切的目光下强打精神。
这夜,丽娘带来一方素白锦帕,说新学了几针苏绣,要绣些花样。她倚着破旧的经案,就着烛光,纤指如飞,银针在丝缎上轻盈跳跃。云鹤坐在一旁,捧着一卷《南华经》翻阅,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灯下美人。烛火跳跃,映着她专注的侧颜,长睫低垂,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那温柔沉静的模样,让云鹤心中暖流涌动,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安。
“丽娘,”他放下书卷,轻声道,“你这般兰心蕙质,不知……家中可曾为你许下人家?”话一出口,耳根已微微发热。
丽娘手中针线一顿,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深深看了云鹤一眼,复又低头,声音轻若蚊蚋:“丽娘……命薄如纸,飘零至此。终身大事……唯有托付天意,随缘而已。”她指尖捻着丝线,微微发颤。
云鹤心中怜意大盛,冲动道:“若蒙姑娘不弃,待云鹤此番若能……”他想说若能考取功名,话到嘴边,看着这破庙四壁,又觉渺茫,一时语塞,只觉满腔情意哽在喉头。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丽娘袖中滑落出一物,滚到云鹤脚边。他下意识弯腰拾起,入手冰凉坚硬。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钱!非是市面流通的制钱,黄澄澄的铜面,边缘粗糙,中间方孔,一面阴刻着“泉台通宝”四个扭曲的篆字,另一面则是一幅简陋狰狞的鬼面图!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煞气,顺着指尖直冲云鹤天灵盖!
“啊!”他如遭电击,惊叫一声,手一抖,那鬼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丽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身上的红衣更刺目。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绣架,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嘴唇哆嗦着:“公……公子……这……这是……”
云鹤脑中一片混乱,连日来的种种异象瞬间串联:她只在雨夜现身,肌肤冰冷如霜,那酒中的陈腐气,自己莫名衰败的躯体,还有这阴森诡异的“泉台通宝”……一个可怕的字眼如同冰水,浇透了他全身——鬼!他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佛龛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丽娘:“你……你究竟是何方妖魅?!为何缠我?!”
丽娘眼中的水光终于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凄楚的痕迹。她凄然一笑,那笑容破碎得令人心碎:“妖魅?呵……公子,你既已窥破,丽娘……不敢再瞒。我非生人,乃沉沦此地的……一缕孤魂。”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三载前,亦是这般梅雨,我乘舟省亲,于山下碧螺潭遇险翻覆……尸骨难寻,一缕幽魂,便被拘束在这净业寺的断井颓垣之中,不得往生……”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爆出细微的“噼啪”声。云鹤浑身冰冷,恐惧如毒藤缠绕心脏,几乎窒息。眼前这绝色佳人,竟是水底枯骨!他想起那些同饮的美酒,同食的佳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你……你为何害我?”云鹤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害你?”丽娘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迸发出灼人的痛苦与冤屈,“公子!丽娘若有半分害你之心,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上前一步,云鹤却惊恐地连连后退。
“我知阴阳殊途,本不该现身相扰!那夜雨寒,见公子孤身病弱,蜷缩于此,瑟瑟发抖……心中不忍,只想……只想以薄酒驱寒,伴君片刻,解你孤寂……”她字字泣血,声声含泪,“我虽鬼身,然心念纯净!所携酒食,非是幻化,乃是我于阴司集市,以精魄之力辛苦换取的‘阴食’,虽沾冥气,却无剧毒!公子所感不适……实乃……实乃生人久居阴地,又常伴鬼物,阳气被阴气侵染之故啊!”她痛苦地闭上眼,泪落如珠,“丽娘自知罪孽深重……这便离去,永不再扰公子清静……”说罢,她深深看了云鹤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无尽哀伤、眷恋与诀别,身影倏然变淡,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融入殿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地上那枚冰冷的“泉台通宝”,和那方未完成的绣帕,帕上一朵并蒂莲,才绣了一半。
殿内死寂。烛火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云鹤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扭曲不定。地上那枚“泉台通宝”鬼钱,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黄光,狰狞的鬼面仿佛在无声嘲笑。他胃里一阵翻滚,冲到殿角剧烈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恐惧的潮水稍稍退去,丽娘那含泪泣诉的绝望眼神,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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