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依旧跪在藤萝架下,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却浑然不觉。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已不再是那个巧笑倩兮的白衣少女。
那是一个由深褐色藤蔓和虬结根须,极其粗糙地、勉强缠绕勾勒出的人形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头颅、躯干和四肢的形态,但肌肤的莹润、五官的精致、发丝的柔顺,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僵硬、布满皲裂树皮纹理的木质躯壳。唯有那件同样被泥水浸透、污秽不堪的素白纱衣,如同残破的蝶翼,还缠绕包裹着这具非人的躯干,证明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虚幻的噩梦。
怀中这冰冷粗糙的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下下凿穿着柳含章早已麻木的心脏。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手臂,如同放下千钧重担。那藤蔓缠绕的人形躯壳失去了支撑,无声地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与散落满地的紫色花瓣和断枝残叶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柳含章的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狼藉。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藤蔓人形蜷缩的位置旁边,那片被昨夜风雨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泥土上。
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般的柔光,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挪动僵硬麻木的双腿,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过去,拨开覆盖的湿泥和碎叶。
只见泥土中,静静地躺着一朵花。
那是一朵完整的、尚未绽放的淡紫色花苞。花苞小巧玲珑,形似微缩的璎珞,紧紧闭合着,却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如同月华般的柔光。这光芒极其微弱,在惨淡的晨光下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暖意。花苞底部,连接着一段极其细嫩、如同翡翠般青翠欲滴的藤蔓嫩枝,仿佛刚刚萌发。
这朵花苞…柳含章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触感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生命脉动。它像一枚沉眠的种子,静静地躺在昨夜婴宁生命消逝之地,仿佛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也是最纯净的印记。
柳含章的心猛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奇异的花苞连同那截嫩枝一起捧在手心,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花苞在他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柔光,那光芒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透过冰冷的皮肤,渗入他死寂的心田。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阿沅带着哭腔的呼喊:“柳哥哥!柳哥哥!奶奶醒了!奶奶醒了!”
柳含章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冰冷的藤蔓躯壳和满地的狼藉,将掌心的花苞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贴身处。那微弱的暖意紧贴着心口,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他撑着冰冷的泥地,艰难地站起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周婆婆的屋子走去。
屋内,油灯昏黄。周婆婆果然已经苏醒,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虚弱,但眼神清明,正靠在床头,阿沅紧紧依偎在她身边,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看到柳含章浑身泥水、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周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深切的悲伤。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柳含章冰冷僵硬的手,老泪纵横:“孩子…苦了你了…也…苦了那孩子了…”
柳含章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回握老人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和生命的脉搏。目光落在阿沅劫后余生、充满依赖的小脸上,再感受着怀中那朵花苞微弱却执着的脉动,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恸与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地冲垮了他强筑的心防。
他猛地转过身,肩头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混杂着无尽悲伤、深深悔恨、以及对那渺茫如星火般的未来的…无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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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园的日子,在巨大的创伤之后,艰难地重新流淌起来,如同一条带着沉重泥沙的河。
柳含章在藤萝架下,那株古老紫藤盘根错节的老根旁,用最干净的泥土,为那具冰冷的藤蔓躯壳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冢。没有墓碑,只在坟前移栽了一株新生的、枝叶青翠的紫藤幼苗。幼苗纤细柔弱,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
他依旧住在厢房,读书,习字,侍弄菜畦,照顾着身体逐渐康复的周婆婆和活泼依旧的阿沅。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在黄昏时分,独自一人来到藤萝架下,坐在那株新移栽的紫藤幼苗旁,一坐就是许久。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了许多的紫色花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有时会低声诵读诗书,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在与谁分享;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那株幼苗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朵奇异的花苞。
那花苞始终保持着闭合的状态,如同沉睡着。通体流转的月华般柔光也未曾增强,只是恒定地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暖意,紧贴着他的心口,像一颗微缩的、永不熄灭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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