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许。
绛雪转向我,眸光复杂:“公子,此地非久留之所。丹朱本性…不恶,只是寂寞久了,行事偏激。速去,勿再回头。”她将手中纱灯轻轻一推,那灯竟悠悠飘至我面前,“此灯伴我多年,略具灵性,可引公子出此迷障。归途…莫看身后。”
我接过纱灯,入手冰凉,灯焰幽幽。再看绛雪,身影已淡如薄雾。丹朱背对着我,红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肩头微微耸动,不知是怒是泣。
我对着二女深揖一礼,提着牡丹纱灯,转身没入荒草丛中。灯焰跳跃,映照前路不过方寸,四周黑暗如墨。身后风声呜咽,似有叹息,似有低泣,又似丹朱不甘的冷哼。我牢记绛雪叮嘱,咬紧牙关,绝不回头。
灯光指引,七拐八绕,竟真将我带出荒园。回首望去,秾芳圃漆黑一片,唯园心一点微弱白光,应是绛雪所在。那株老牡丹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中静默如坟。
纱灯在我踏出废园的刹那,灯焰“噗”地熄灭,化作寻常白纸灯笼。
此后月余,我竟缠绵病榻。白日低热盗汗,入夜则梦魇连连。梦中总见那株老牡丹,花开如雪。绛雪提灯立于树下,容颜哀戚,身形愈发透明。丹朱则在虬枝间时隐时现,或对我冷笑,或对绛雪怒目而视。
更可怖的是,我胸前渐渐浮现出一块铜钱大小的青黑印记,形如女子指痕,触之冰冷刺骨,且每日向外扩散一分。延医问药,皆束手无策,只道是“阴寒侵髓,邪祟缠身”,开出大剂附子干姜,灌下去如泥牛入海。
一日昏沉间,忽闻窗棂轻响。睁眼时,丹朱竟俏生生立在我榻前!依旧是那身茜红衫子,只是颜色黯淡许多,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灼。
“喂!还没死吧?”她语气依旧泼辣,却少了那份勾魂摄魄的媚意。
我惊骇欲起,却浑身无力。
“别动!”丹朱蹙眉,俯身凑近,鼻翼翕动,在我胸前青黑印记处嗅了嗅,脸色骤变,“好重的鬼气!那丫头…竟把‘阴蚀’引到自己身上去了?”
“阴蚀?”我茫然。
“蠢书生!”丹朱瞪我,“那夜你被我和她斗法的阴寒鬼气、至阳妖力同时侵体,本活不过三日!是绛雪那傻丫头,用自己残存的魂力为引,将那侵髓的邪毒…生生吸了过去!”她指着那青黑印记,“这印记颜色变淡,并非你好转,而是她替你承了毒!此毒名‘阴蚀’,最伤魂体根基!她本就魂寄残花,强撑百年,如今…怕是油尽灯枯了!”
如五雷轰顶!我猛地想起梦中绛雪愈发透明的身影,想起她那句“阳气虽弱,心性尚纯”…原来她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救我!
“她…她怎样了?”我声音发颤。
丹朱眼神一黯:“那株老牡丹…昨夜枯死了半边。她魂体将散,连灯都提不动了…”她顿了顿,忽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书生!想救她吗?也…救救你自己?”
“如何救?”我急问。
丹朱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借我一点心头精血!再…随我回秾芳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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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秾芳圃内死寂更甚。那株曾擎天立地的老牡丹,此刻半边枝干焦黑朽烂,如同被天火焚过,残余的几朵白花也萎蔫低垂,毫无生气。树下,一点微弱的白芒明灭不定,勉强勾勒出绛雪蜷缩的身影,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怀中紧抱着那盏白纱牡丹灯,灯焰只剩绿豆大小,随时会熄灭。
丹朱搀着我(实则是半拖半架),踉跄行至树下。她将我安置在绛雪身侧,自己则盘膝坐于枯朽与尚存生机的树干交界处。
“听着,书生!”丹朱神色凝重,无半分平日的轻佻,“我乃此园孕育的牡丹花妖,绛雪是百年前因园毁人亡、一缕执念不散寄身花中的女魂。当年天雷焚园,确是我贪玩引动花王精气冲撞天威所致…此乃我欠她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如今她为救你,魂体遭‘阴蚀’反噬,行将溃散。唯有一法可救——以我百年花妖内丹为炉,借你心头一点至纯精血为引,炼化阴蚀,重铸其魂!”
我毫不犹豫:“但凭吩咐!如何取血?”
“忍着点!”丹朱眼中红芒一闪,指尖瞬间弹出寸许长的鲜红利爪,快如闪电,直刺我左胸心口!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她爪尖已没入皮肉寸许,却巧妙避开了要害。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血珠,正悬于她爪尖,散发出奇异的温热与生机。
丹朱小心翼翼引着那滴精血,移至自己唇边。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庄严肃穆,张口一吐——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光华流转、散发着灼热气息与浓郁花香的珠子,缓缓自她口中飞出!
内丹离体,丹朱娇躯剧颤,脸色瞬间灰败,鬓边那朵白牡丹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她强撑着,将我那滴心头精血,缓缓滴落在赤红的内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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