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汪汪!”
尖锐的、带着恐惧和警告意味的犬吠声,从吴桂花(现在是吴氏狗)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喉咙被粗糙沉重的铁链死死勒住,每一次吠叫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火烧火燎的干渴。
她发现自己被一根粗大的铁链拴在一间高大宅院门口冰冷的石墩上。铁链的长度,只够她在门口巴掌大的地方活动。皮毛肮脏打结,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一只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被这宅院的小少爷用石头砸断的,至今未愈,稍一用力就钻心地疼。
宅院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着“赵府”的金字匾额,在阳光下刺得她狗眼生疼。赵府!正是她阳世骗了八百万贷款、用假公章坑得对方几乎破产的那个赵老板的府邸!
此刻,赵府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锦缎马褂、脑满肠肥的胖小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一块油腻腻的鸡腿。他看见门口狂吠的吴氏狗,非但不怕,反而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死瘸狗!吵死了!”胖小子(赵老板的独子)骂了一句,随手将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朝她砸来!
鸡腿骨带着一点残肉和油腻,“啪”地砸在吴氏狗断腿附近的泥地上。一股浓烈的肉香瞬间钻入她的鼻孔!强烈的饥饿感如同无数只爪子在抓挠她的胃袋!魂体深处传来屈辱的咆哮,可身体的本能却让她不受控制地低下头,伸出舌头,贪婪地、卑微地舔舐起那沾满泥土的骨头和一点可怜的油腥!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咽声。
“哈哈!真是一条贱狗!”胖小子得意地大笑,又从门缝里丢出一小块馊了的馒头。吴氏狗立刻扑上去,用前爪按住,狼吞虎咽,连沾着狗尿的泥土都囫囵吞了下去。
白天,她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拴在门口,忍受风吹日晒雨淋,还要被路过的顽童丢石子,被府里的恶仆踢打呵斥。夜晚,寒风刺骨,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石墩旁,靠着一点可怜的体温取暖。断腿的伤口在寒冷和潮湿中溃烂流脓,引来苍蝇产卵,蛆虫在腐肉里蠕动,奇痒钻心。她只能用完好的前爪拼命抓挠,撕下带着腐肉的皮毛,换来更剧烈的疼痛。每一次抓挠,每一次舔舐伤口,都伴随着屈辱的呜咽。
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冲着任何靠近赵府门口的生人狂吠示警。每一次狂吠,喉咙都被铁链勒得更紧。她亲眼看着赵老板一家锦衣玉食,仆从如云,那富足安逸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作为“吴桂花”的记忆深处。她曾拥有过比这更奢华的生活!而如今……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夜,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吴氏狗断腿的伤口彻底坏死腐烂,高烧像烈火一样吞噬着她残破的狗躯。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墩下,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铁链沉重地压在脖子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拉动破风箱。意识渐渐模糊,冰冷的感觉从四肢蔓延向心脏。
弥留之际,她浑浊的狗眼仿佛穿透了朱漆大门,看到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赵老板正惬意地搂着小妾,胖小子啃着烧鸡,管家捧着账本谄媚地汇报着这一年的收益……
“八百万……我的……都是我的……” 一个破碎的、贪婪的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在她即将熄灭的狗脑子里闪过。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粘稠的吸力猛地传来!
她干瘪瘦弱的狗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僵硬不动了。肮脏的皮毛下,魂体被那股力量粗暴地抽离。
……
再次跌入那冰冷、腥臭、布满铁锈味的浓雾时,吴桂花的魂体已经稀薄得像一层随时会破灭的青烟。前几世轮回的痛苦、屈辱、饥饿、鞭打、分尸……所有不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冲击着她残破不堪的魂魄。她甚至无法凝聚出完整的人形,只能瘫在冰冷的雾地上,像一团扭曲蠕动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阴影。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再次响起。那个眼珠浑浊、面色青灰的差役,如同索命的影子,再次出现在浓雾中。他手中的铁链毫不留情地再次抽打在吴桂花那几乎透明的魂体上!
“滋啦!” 魂体发出一阵青烟,剧痛让她无声地痉挛。
“起来!尤爷还没看完你的戏呢!”差役的声音冰冷麻木,像在驱赶一只蛆虫。他再次用铁链拖起这团不成形的魂体,走向孽债司那幽深血腥的洞口。
黑石案后,孽债司主判尤爷依旧端坐如磐石,枯爪捻着人指骨念珠,发出单调的“咔哒”声。那张惨白的人皮孽债簿悬浮在案前。
差役将烂泥般的吴桂花魂体丢在冰冷的地上。
尤爷深陷如黑洞的眼眶,缓缓“望”向地上那团扭曲的阴影。枯爪在孽债簿上轻轻一拂。
人皮上,吴桂花名字下那些密密麻麻、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债条,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其中几条,尤其是标注着“张老实”、“王寡妇”、“李屠户”、“赵府”的债条,血光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颜色骤然变得灰暗,如同燃尽的死灰!其上的血红数字,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去,彻底消失了!
然而,更多的债条依旧鲜红刺目,疯狂蠕动!尤其是“大通钱庄”那条,后面的数字依旧庞大得令人窒息!而她的名字下方,总债项依旧高悬,只是消减了一部分。
“哼。”尤爷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在空旷阴森的洞窟中响起。“猪、牛、驴、狗……四世畜生道,皮肉筋骨、血汗劳役,仅偿此数?”
他枯槁如核桃的头颅微微转动,深不见底的黑洞再次锁定了地上那团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魂影。
“孽债未尽……轮回不止……”尤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丧钟,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吴桂花残破的魂体上。
枯爪再次抬起,对着孽债簿上那依旧猩红刺目的“吴桂花”名字,轻轻一点。
“下一世……”尤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决定碾死一只蚂蚁,“**为鱼**。”
那核桃般头颅的嘴角,仿佛极其缓慢地、扯开了一个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为鱼?
冰冷!窒息!无处不在的挤压感!
吴桂花最后的意识碎片,瞬间被无边的、带着浓烈水腥味的黑暗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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