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被陈青禾轻轻搁在办公桌一角,杯口袅袅散着微不可察的热气,枸杞在浅褐色的茶汤里缓缓沉浮。窗外,云川县城新区工地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隐隐传来,打桩机的闷响、重型卡车的轰鸣、金属碰撞的锐音,混杂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噪音,像某种不安的鼓点,固执地敲打着他刚被提拔预期搅动的心绪。赵前进那句“是块好钢”的赞许还在耳边带着老公安特有的粗粝回响,可眼前摊开的厚厚一沓信访材料,却透出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
“征地补偿标准不清,到手的钱对不上数!”
“村上说好的安置地,影子都没见着!”
“李家坳那边,树苗刚栽下去两天,推土机就来了,这算哪门子抢建?明摆着坑补偿款!”
“工程车半夜开进村,压坏水渠没人管,找施工队,凶得很!”
字字句句,沾着泥点子和火气,沉甸甸地压在陈青禾刚松快些的心头。领导的要求很明确:提前介入,摸清风险,建立预警。这担子,比结一个纺厂案更沉。新区,是云川未来的心脏,也是各方利益撕扯最凶的角斗场。他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温吞的茶水,那点枸杞的微甜压不住舌尖泛起的涩意。王海潮如今分管城建,这沸反盈天的工地,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政绩工程”。陈青禾甩甩头,把某些过于复杂的念头暂时按下。活儿,得干。他抓起桌上那顶半旧的帆布遮阳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微蹙的眉头。
车子驶出县城,越靠近规划中的新区核心,空气里的尘土味就越发呛人。推土机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咆哮,贪婪地吞噬着视野里最后一片泛着青黄、尚未完全成熟的麦田。巨大的钢铁臂膀每一次落下,都卷起遮天蔽日的黄色烟尘,新鲜的泥土被粗暴地翻开,混合着被碾碎的青苗根茎的气息。远处,几栋尚未拆尽的农舍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断壁残垣上,鲜红的“拆”字油漆淋漓,在灰扑扑的背景里格外刺眼,像未干的血迹。与之形成荒诞对比的,是矗立在工地边缘、崭新锃亮的巨型广告牌。牌子上,电脑渲染的效果图流光溢彩——笔直宽阔的马路,林立的高楼,绿树成荫的公园,一派现代化都市的勃勃生机。规划图上的“云川未来”熠熠生辉,与脚下龟裂的田埂、倾倒的篱笆、散落着碎瓦和家什的废墟,构成一幅被生生撕裂的图景。
“主任,前面就是杨柳村,信访里反映问题比较集中的地方。”开车的年轻干事小吴指了指前方一个被烟尘半笼罩的村落轮廓。
陈青禾点点头,推门下车。热浪裹挟着尘土和柴油废气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目光扫过这片沸腾与死寂交织的土地。一个枯瘦得像老树根般的身影,蹲在自家被削去半边的院墙根下。老农头上缠着看不出本色的汗巾,脸上沟壑纵横,沾满灰土。他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那片曾经养活了几代人的土地,如今只剩下被机器反复蹂躏、翻卷着的黄土和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钢筋骨架投下的巨大阴影。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撮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被机器碾得稀碎的麦穗。金黄的碎屑,无声地从他开裂的指缝间滑落,簌簌地渗进脚下同样破碎的泥土里。那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葬礼,埋葬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念想。
陈青禾的心像是被那无声滑落的麦粒硌了一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老农身边蹲下,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老人家,看地呢?”
老农迟缓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清陈青禾的衣着打扮,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捻麦穗的动作更快了些,透着一股麻木的绝望。
“我们是县纪委的,来了解了解情况。”陈青禾掏出工作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噪音,“听说,咱们村征地补偿这块,有些乡亲心里不踏实?”
老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捻麦穗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陈青禾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畏惧、怀疑,还有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微弱的期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钱…”他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说好的…数目…没…”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
“老栓叔!又咳上了?快,喝口水顺顺!”一个洪亮热情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股亲热劲儿。陈青禾抬眼,只见一个穿着崭新polo衫、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正是杨柳村的村支书李富贵。他脸上堆着笑,显得格外热络,几步就跨到老农身边,不由分说地把矿泉水塞进老栓手里,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老栓瘦削的肩膀上,力道不小。
“哎呀,陈主任!您看您,来村里调研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好安排嘛!这尘土飞扬的,让您受累了!”李富贵转向陈青禾,笑容满面,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老栓未尽的低语和压抑的咳嗽,也盖过了陈青禾心中那根骤然绷紧的弦。他肥硕的身影恰到好处地堵在了光线昏暗的破院门口,隔断了陈青禾探究老栓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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