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王丽娟那泣血的忏悔与满场压抑的抽泣彻底隔绝。陈青禾踏出侧门,初冬傍晚凛冽的空气刀子般刮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甸。青木乡卫生院那场塌方式的腐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浊浪尚未平息,而王丽娟穿着囚服、形容枯槁的影像,更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在所有人心上。那句“把卫生院当成了给自己捞钱的地方”,连同她丈夫那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的降压药,沉甸甸地压着。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的窒闷,正要走下台阶,一个身影却从礼堂侧翼的阴影里急步迎了上来。
“陈主任!陈主任!等等!”
是县纪委档案室的老王。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中山装,花白的头发在冷风里有些凌乱。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摞用厚实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旧账册,神色异样,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陈青禾从未见过的困惑和紧张。
“王师傅?”陈青禾停下脚步,有些意外,“有事?”
老王没立刻答话,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散会的人流正从礼堂正门涌出,嗡嗡的低语和杂沓的脚步声汇成一片沉闷的背景音,侧门这边倒是僻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暮色里投下摇曳的光晕。确认附近没人注意,老王才把那摞沉甸甸的账册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青禾怀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这是…清理青木乡卫生院移交过来的历年财务凭证和旧账本,”老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按程序,该归档了。可我…我核对的时候,发现点…怪事。”
“怪事?”陈青禾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怀里账册的分量沉甸甸地坠着,带着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陈旧气息。他下意识地抱紧了些,目光锐利地看向老王。
“嗯!”老王用力点点头,脸上的皱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些陈年的墨渍,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的硬壳封面。纸张发出脆弱的窸窣声。他翻到中间一页,指着夹在里面的一小叠单据,“你看这儿!”
陈青禾立刻凝神看去。那是几张普通的卫生院药品入库单据的复印件,蓝黑色的复写纸痕迹清晰。单据抬头印着“青木乡卫生院药品入库单”,记录着一些常规药品的名称、批号、数量和价格:青霉素钠注射液、复方丹参片、阿司匹林肠溶片……单据本身并无特殊,格式规范,签章齐全,记录的是三年前的一批入库。
但老王的指尖,却精准地点在其中一张单据边缘的空白处——那地方通常只用来填写备注或临时记录,此刻却赫然有几个用极细的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符。字迹潦草,笔画纤细,像是书写者心不在焉时随手划下的记号:
AZ-7843 / KL-9021
“AZ-7843?KL-9021?”陈青禾低声念出这串毫无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不是任何一种药品的通用名或商品名!这格式…这生硬的组合…冰冷、突兀,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隐秘感!
一种极其熟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直冲后颈!这分明与当初从药贩子马三那个决定性的“密码本”上,记录“E套餐”回扣金额和医生代号的那种书写风格如出一辙!同样是字母加数字,同样是这种看似随意却暗藏规则的冰冷代号!
冰冷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代号,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这叠打着“偏远乡村医疗补贴”标签的单据。陈青禾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串冰冷的字符,AZ-7843、KL-9021,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灼痛的印记。
“王师傅,”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压得比老王更低,几乎只剩气流摩擦的微响,目光紧紧锁住老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这单据…当时经手申报这笔‘偏远补贴’的人,是谁?”
老王布满皱纹的脸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像一块风化的岩石。他下意识地又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珠里清晰地映着陈青禾紧绷的面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具体经办人…得查当年的签批单才能确定。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冰冷的砂砾,“管这块账目审核的,是卫生院的老会计,刘秉贵。王丽娟进去后,他…没过多久,就提前病退了。”
“病退?”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档案室里那种陈年纸张的霉味,混合着礼堂里尚未散尽的压抑气息,沉沉地压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刘秉贵…这个名字在王丽娟那厚厚的案卷里,只是个模糊的背景板,一个沉默寡言、按部就班的老实人形象,像墙角不起眼的尘埃。可眼前这串幽灵般的代号,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带着冰冷的恶意,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本以为早已锁死的青木乡黑箱深处!
补贴账目的深处,竟然埋着药贩子的密码?一个在风暴眼边缘悄然“病退”的老会计?这背后,是未挖尽的根须,还是另一张悄然张开的网?
陈青禾捏着账册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骨节突出。远处,散会的人声嘈杂模糊地传来,更衬得这礼堂侧门角落死寂一片,仿佛与世隔绝。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老王焦虑的脸,投向窗外。
暮色四合,天空是沉沉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缓慢地翻滚着,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那浓得化不开的暮色深处,仿佛蛰伏着比王丽娟绝望的眼泪更深、更粘稠、也更令人心悸的阴影。青木乡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浑、更冷。那串冰冷的代号,像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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