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低频嗡鸣，像是这片死寂战场上唯一的背景音。会议桌上，咖啡壶彻底见了底，壶壁上残留着深褐色的印记，如同凝固的血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焦香、汗馊味、劣质烟草的余烬，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脱的沉重。
张爱国瘫在椅子上，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灰败的脸上，汗水混合着油光，在灯下泛着令人不适的腻亮。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一连串冰冷的结论抽离。他精心准备的“救命稻草”——那个破旧的牛皮纸档案袋，连同里面几张伪造的票据和那份漏洞百出的“情况说明”，此刻如同废纸般散落在简薇面前，被审计组小刘用证物袋仔细地封存起来。
小刘和女审计员小王，虽然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巢穴的锐利与亢奋。他们面前摊开的审计工作底稿，密密麻麻写满了红色的问号、蓝色的标注、黑色的结论性文字，如同织就了一张无法挣脱的铁网，将“德丰商贸”、“吴金富”以及那些形态各异的“猫饼”标记死死困在中央。
陈青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一夜的神经紧绷和高强度脑力消耗，让他感觉身体像被掏空，只剩下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肋骨。他看着简薇，那个端坐在主位，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女子。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熬过通宵后，反而更加清澈锐利，如同寒潭深水，映照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罪证。
简薇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近乎刻板的精准，仿佛每一个关节的屈伸都经过精确计算。她拿起那份凝结着一夜心血、几乎被红蓝黑三色墨水浸透的审计报告初稿，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带着质感的摩擦声。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瘫软的张爱国，扫过神情紧张的陈青禾，最后落在那几本摊开的、布满了“猫饼”涂鸦的原始账册上。
“张爱国主任，”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经审计组核查确认，你在担任石壁乡办公室主任期间，存在以下严重违纪违法行为——”
张爱国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极致的恐惧看向简薇。
“第一，利用职务便利，伙同‘德丰商贸’实际控制人吴金富，通过伪造收据、验收单等凭证，虚列‘救灾帐篷款’、‘困难群众慰问品采购款’等支出项目，套取国家扶贫及救灾专项资金，累计金额达七万二千元整。”简薇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天气预报，但内容却字字惊雷。
张爱国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噜”一声，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二，指使或默许下属钱有根等人，在关键岗位人员实际缺位的情况下，伪造签名，完成虚假验收程序，掩盖套取资金的事实。”简薇的目光扫过那份被小王重点标注的、证明钱有根在防汛沙袋验收日身处河道清淤现场的考勤记录。
“第三，授意或放任王德发等人，在退休前短期内，通过大量小额、高频的‘办公费’、‘会议费’、‘交通补助’等名目，将共计九万八千六百元资金，化整为零，转移至多个注册异常或查无此单位的皮包公司账户，完成洗钱。”小刘适时地将那份统计着王德发一百二十七笔小额支出的表格推到了桌子中央，鲜红的最终金额触目惊心。
“第四，”简薇的指尖精准地点在账册上一个歪歪扭扭、画得格外“用心”的“猫饼”涂鸦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至极的弧度，“为便于内部确认和利益分配，在涉及上述非法资金流动的账目旁，以特定图案作为标记。经查证，此标记与吴金富个人偏好及其‘貔貅’网络内部确认方式高度关联。”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看来是某些人给自己做的‘放心账’记号，标记着哪些钱，可以安全地流进‘貔貅’那张只进不出的嘴里。”
张爱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口。
“以上事实，有原始账册凭证、伪造票据实物、证人证言（钱有根、相关村民）、工商登记异常记录、资金流向追踪报告、以及你本人前后矛盾的‘情况说明’等证据相互印证，形成完整证据链。”简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夜鏖战后的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代表国家审计的绝对权威，“张爱国，你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本应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却利用职权，侵吞国家资财，数额较大，情节严重，其行为已严重违反党纪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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