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林小雅轻轻吐出一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青禾老脸一红,心里疯狂吐槽:大佬!我是来学查账的!不是真来学织毛衣的啊!您能不能给点提示?!
他一边跟那团乱麻似的毛线较劲,一边偷偷抬眼观察林小雅。只见她又低下头,拿起另一根针,继续织那件深蓝色的毛衣,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库房里只剩下毛线针规律的“哒哒”声,和陈青禾笨拙地拉扯毛线发出的窸窣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青禾的额角都急出了细汗。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拿着根针跟一团破线较劲,而真正想查的东西毫无头绪。
就在他快要绝望,准备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的时候,林小雅手中的毛线针再次停了下来。
她没有抬头,只是用那根油亮的竹针,轻轻点了点陈青禾手里那团被他扯得更加乱七八糟的毛线疙瘩。
“你看你起的这针,”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陈青禾耳中,“歪歪扭扭,松紧不一,像什么?”
陈青禾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团惨不忍睹的“作品”,下意识地回答:“像…像被狗啃过?”
林小雅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针脚乱了,线头就藏不住。尤其是那种…特意多打一针反花针的地方。”她手中的竹针灵巧地在自己织的那片平整的蓝色毛衣片上,挑起一处极其隐蔽、几乎看不出来的针脚变化点,“看着是多了个花样,挺好看,其实底下…线头都松了,一扯…”
她捏住那根竹针,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动作快得陈青禾根本没看清。
只听“噗”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林小雅手指捏着的那根竹针尖端,竟然极其精准地挑断了那处“反花针”节点下的一根线头!
那根深蓝色的毛线,应声而断!
原本平整紧密的蓝色毛衣片,在那个被挑断线头的节点处,瞬间塌陷下去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破洞!
“窟窿就出来了。”林小雅平静地收回竹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破洞,手指翻飞,飞快地用新的线头将那个破洞修补好,动作流畅自然,眨眼间便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挑”从未发生过。
陈青禾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他死死盯着林小雅手中那片瞬间被修补好的蓝色毛衣,脑子里却全是刚才那根竹针精准挑断线头、毛衣瞬间塌陷出破洞的画面!
反花针!窟窿!
彩布采购!账目上的大窟窿!
林小雅这哪里是在教他织毛衣?!
她分明是在用毛线和针脚,给他演示如何找出账目里那个被精心伪装过的“假账节点”!如何精准地挑破那层虚假的花样,让底下的“窟窿”暴露出来!
她是在手把手地教他——查账!
陈青禾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小雅,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林小雅却已经重新低下头,两根竹针再次在她指间飞舞起来,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专注地织着那件深蓝色的毛衣。侧脸在库房昏暗的光线下,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教学”,只是陈青禾的一场幻觉。
陈青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团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灰色毛线,又看看林小雅手中那件平整的蓝色毛衣,再看看库房角落里堆着的那几卷劣质红绸彩布…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燃烧起来!
他猛地攥紧了手里那根粗糙的竹签,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再理会那团乱麻似的灰毛线,而是像握着一把即将刺破黑暗的匕首,目光灼灼地转向库房角落——那里堆放着这次“送文化下乡”活动的所有原始票据和签收单据!
他要找到那匹彩布的原始签收单!找到那个被“反花针”掩盖住的“窟窿”!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在堆积如山的纸张里疯狂翻找起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灰尘被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
找到了!
一张边缘有些卷曲、印着“石壁乡文艺汇演物料采购签收单”的纸张被他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上面的字迹,最终死死锁定在“彩布(化纤)”那一栏!
数量:一匹。
单价:叁佰陆拾圆叁角整。
签收人:张德发(村会计)。
送货人签字处,是两个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同样潦草的电话号码。
陈青禾的心脏狂跳着,他强压住激动,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送货人签字栏!他要找出那个“反花针”的线头!那个可以挑破窟窿的破绽!
他凑近了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两个潦草的名字…突然,他的指尖停在了其中一个名字的笔画连接处!
那个名字的第一个字写得极其潦草,像一团乱麻,但其中一笔的末端,却带着一个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向上回勾的笔锋!这个笔锋的弧度…这个运笔的习惯…
陈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笔锋…这个习惯性的回勾…他见过!
就在昨天!在赵德水老倌儿家!在那个崭新的金声牌彩电包装盒上!那张皱巴巴的硬纸壳上,盖着本地电器商行的印章,印章旁边,有一行同样潦草的、写着“客户签收:赵德水”的字迹!
那“赵德水”三个字里的“水”字最后一笔,就带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细微的向上回勾!
同一个人的笔迹!
送货彩布的人,和给赵德水送电视的人,是同一个人!
陈青禾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看向依旧安静织着毛衣的林小雅,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
库房那扇虚掩着的、布满灰尘的旧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穿着崭新黑色皮鞋的脚,无声无息地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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