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老街坊小餐馆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桌吵吵嚷嚷的客人。卷帘门拉下半截,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也将后厨积攒了一天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油烟、剩菜、汗水、消毒水、腐烂食物残渣——彻底锁死在这个狭小空间里。陈默瘫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右手背上烫起的水泡胀得发亮,边缘红肿,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右臂旧伤处、右肘的摔伤、右胯骨的淤青,连同右腿膝盖关节炎的钝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持续撕扯他神经的疼痛之网。
肺部的灼痛和沉闷感在油烟熏呛了一天后达到了顶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锈迹斑斑的锯条,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汗水浸透的内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单薄的工装裤膝盖处被油污和拖地水浸得湿硬。他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尽的疲惫和遍布全身的疼痛在轰鸣。
王老板叼着牙签,挺着肚子走了过来,油腻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算计。他手里捏着一张脏兮兮的、巴掌大小的纸片和一个油腻的旧信封。
“喏,拿着!”他把纸片和信封塞到陈默怀里,“试用期三天,今天算第一天。这是你的工牌(一张写着潦草数字的硬纸片),还有这个月的饭钱预支——五十块!省着点花!押金从工资里扣,规矩跟你说过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给了天大的恩惠。
陈默麻木地接过那张沾着油渍的硬纸片和一个薄薄的信封。信封里是两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的纸币,散发着餐馆特有的油腻气味。五十块。这就是他拼了命干了一天,差点烫残一只手换来的全部。还得搭上三天白工和半个月工资的押金。
“赶紧滚回去睡觉!明天九点准时到!迟到一分钟扣十块!”王老板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像是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后门出去!别走前门!”
陈默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各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拉开油腻的后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他一个哆嗦。外面漆黑一片,小巷里堆满了餐馆倾倒的、散发着馊臭的厨余垃圾。
他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冷湿滑的小巷里,朝着“宋记栈”的方向挪动。右手背上的灼痛在寒风中变得尖锐刺骨,每一次甩臂的动作都撕扯着神经。肺部沉闷的哮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回到“棺材间”。推开那扇朽烂的木门,浓重的霉腐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床铺”上那层薄薄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棉絮,此刻也无法提供任何慰藉。
黑暗和寂静像沉重的石头压下来。身体的每一处疼痛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和神经。右手背上的水泡在黑暗中一跳一跳地胀痛。摔伤的肘部和胯骨传来阵阵闷痛。膝盖如同灌满了冰渣。最深处还是肺部的灼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恐惧和浓重的血腥预兆。饥饿感也如同冰冷的锥子,搅动着空空如也的胃袋。但他累得连翻找行李袋里最后半块冷馒头的力气都没有。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包裹、淹没。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生命如同沙漏般流逝的细碎声响。死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棺材里?像一块无人知晓的垃圾?这个念头不再像诊所里那样带着疯狂的挑衅,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和无力抗拒的疲惫。
就在这时,手指触碰到了裤兜里那个油腻的信封——那五十块钱。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幽微的鬼火,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止痛药。 去买止痛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意识。身体的剧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需要止痛!立刻!马上!否则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无休止的疼痛彻底撕裂、吞噬!
他挣扎着爬起来,肺部剧烈的灼痛让他一阵晕眩。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冲出“棺材间”,冲进狭长、弥漫着尿臊味的走廊,冲出了“宋记栈”那扇低矮的破木门。深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单薄的衣物和暴露在外的伤口。
泥塘巷深处,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门面窄小的“便民药店”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玻璃柜台后面,一个裹着厚棉袄、昏昏欲睡的中年妇女抬起惺忪的睡眼。
“要…要止痛药…”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喘息和颤抖。
老板娘打着哈欠,指了指柜台里几个盒子:“要哪种?芬必得?散利痛?还是便宜点的安乃近?”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些包装盒上的价格标签。芬必得?二十多一盒!散利痛?十几块!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几张浸透汗水的钞票。 “最…最便宜的…”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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