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有理会,只是拄着拐,一步一步,朝着工厂大门挪动。背上行囊的带子勒进他单薄的肩膀,手臂烫伤的疼痛在行走中持续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的哮鸣和血腥气。他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在下沉,脚下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就在他即将挪出工厂大门时,那个矮胖的身影出现了——是王主管。他站在门卫室旁边,叼着一根烟,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打发掉麻烦的轻松。看到陈默走近,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喏,拿着!”王主管随手将信封丢了过来,像丢给乞丐一枚硬币。
信封掉在陈默脚边的水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陈默停下脚步,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王主管。
“你上个月的工资,扣掉你摔坏的破手机钱、还有昨天旷工半天的罚款和宿舍这几天的水电费,还剩三百二十块钱。”王主管吐出一个烟圈,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判决,“厂里够仁至义尽了!按规矩,你这种擅自离职影响生产的,一分钱都拿不到!赶紧滚吧!以后别说在我们鑫辉干过,丢人!”
三百二十块。 陈默的目光缓缓移到地上那个薄薄的信封上。这轻飘飘的几张纸,是他用母亲临终的缺席、手臂的烫伤、咳出的鲜血和最后的尊严换来的最终价码。 保安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促:“快捡起来滚啊!还等什么?!”
陈默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几秒钟后,就在保安忍不住要再次喝骂时,他终于动了。他没有弯腰,而是用拐杖支撑着身体,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了下去。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用唯一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捡起了地上那个沾着灰尘的信封。
信封入手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王主管那张油腻的脸,也没有看旁边保安那嫌恶的眼神。他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他拄着拐杖,背着那个简陋的行囊,一步一步,沉默地、艰难地,挪出了鑫辉电子厂那扇巨大的铁门。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闷响。
门外,是滨海市郊荒凉的临港工业区。灰色的天空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冰冷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抽打在陈默的脸上、身上。他背着行囊,攥着那装着三百二十块的信封,站在空旷荒凉的马路边。身后,是吞噬了他最后幻想和人伦温暖的冰冷工厂;前方,是庞大、繁华、却无比陌生的滨海市区,像一个张开巨口的怪兽,等待着他的进入。
去哪里? 母亲的遗体还冻在太平间那冰冷的铁柜子里,等待着他无力支付的天价冷冻费和处理费。 医院还等着他结清那将近四千块的催命账单。 城中村那个所谓的“家”(父亲的坟墓也在那里),又能回得去吗?回去面对一地鸡毛和更为彻底的绝望? 口袋里的毕业证,硬壳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硬,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寒风凛冽,吹动着他单薄破旧的衣衫,吹起他额前汗湿凌乱的头发。他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孤魂野鬼,站在冰冷的十字路口。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那深入骨髓、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他抬起头,望向铅灰色天空下城市模糊的轮廓。高楼大厦在远处如同冰冷的墓碑丛林,闪烁着遥远而漠然的光。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过他被寒风割裂的脸颊,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早已流干的、最后一点凝结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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