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冷漠地看着他痛苦挣扎,指了指那个薄薄的信封:“喏,你身上掉的东西,护士捡回来的。脏兮兮的,自己收好。”她说完,仿佛完成了所有任务,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赶紧想法子吧,太平间那边可不等人的,冷冻费一天好几百呢!”
陈默颤抖着拿起那个小小的、沾着暗褐色血迹和灰尘的廉价塑料袋。袋子很薄,几乎透明。里面,那本深蓝色的硬壳证书轮廓清晰可见。滨海理工大学的烫金校徽和校名依旧存在,但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粘稠印记——那是他心头喷涌而出的绝望之血!
他将塑料袋紧紧攥在唯一能动的左手里,硬壳的棱角硌着掌心,血迹隔着薄薄的塑料传递着冰冷的触感。这不是毕业证,这是他破碎的梦想和无尽苦难的冰冷墓碑。
他必须站起来。为了母亲。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全身的剧痛和眩晕,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从观察床上挪下来。双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虚浮无力。他踉跄着扶住床沿,大口喘着粗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嘶鸣着。他看到了墙角的拐杖,那是他无法舍弃的支撑。他艰难地挪过去,抓起那冰冷熟悉的金属。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急诊走廊。周围是痛苦的呻吟、家属的哭喊、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冰冷的器械碰撞声。他像一个行走的幽灵,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残躯,在惨白的灯光下向着医院最阴冷、最避讳的角落——西南角太平间入口挪去。
入口在地下,一段陡峭的水泥台阶向下延伸。台阶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来苏水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沉寂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沉重地压在胸口。
太平间入口处有个小小的窗口,里面亮着灯。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脸色蜡黄、眼袋浮肿、神情麻木得像戴了张面具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正低头刷着手机短视频,外放着嘈杂的罐头笑声。窗口旁边的墙壁上,贴着打印的A4纸:遗体确认办理处。
陈默走到窗口前,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男人。他不耐烦地抬头瞥了一眼,看到陈默拄着拐、脸色惨白、衣衫褴褛的样子,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姓名?”男人的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李…李秀兰…”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男人在电脑屏幕上点点划划。“等着。”他面无表情地丢下两个字,起身推开身后一扇厚重的、包裹着不锈钢皮的门。一股强大得令人窒息的冰冷寒气瞬间从门内汹涌而出!那是一种纯粹的、能冻结骨髓的低温!
陈默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男人推着一辆不锈钢的轮床出来了。轮床上覆盖着一张灰白色的、厚实的裹尸布,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轮床的金属轮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男人将轮床停在窗口前的空地上,伸手一把掀开了覆盖头部的裹尸布一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母亲的脸暴露在太平间入口昏黄的灯光下。 那张脸苍白得如同石膏,没有一丝血色。曾经饱含忧虑和慈爱的眼睛紧闭着,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里。嘴唇微微张开,呈现出一种僵硬的灰紫色。脸颊瘦削得只剩下嶙峋的颧骨,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沾着一些干涸的汗渍。整个神态是彻底的、毫无生机的宁静,带着一种被病痛和死亡彻底耗尽后的枯槁与空洞。
这就是母亲? 这就是那个在泥塘巷昏暗灯光下为他缝补衣服、在病床上强忍痛苦对他微笑、为他读书耗尽最后一滴心血的母亲? 陈默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猛地收缩!巨大的冲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那颗本已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心,瞬间被撕成了最细碎的粉末!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头顶瞬间蔓延至脚底!
“是李秀兰吗?”男人冰冷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冰原。 陈默像是被冻僵的雕塑,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他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欲裂的剧痛。他只能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眼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刻进永恒的噩梦里。
男人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面无表情地将裹尸布拉回原位,遮住了那张冰冷的面容。然后,他递过来几张钉在一起的表格和一支廉价的圆珠笔。 “遗体确认无误。签字吧。冷冻费一天两百八,押金先交一千。死亡证明要等结清所有医院欠费才能盖章给你。签完字付钱,我进去放好。”男人的话语简洁得像在处理一件冰冷的货物。
陈默颤抖着接过笔。那冰冷的塑料笔杆几乎要从他麻木僵硬的手指间滑落。表格上“直系亲属签字确认遗体”那一栏,像一个巨大的嘲讽。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试图写下自己的名字。圆珠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留下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般的“陈默”两个字,墨迹淡得几乎看不清。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攥在左手的那个装着血污毕业证的塑料袋,“啪嗒”一声,轻轻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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