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深处,一家名为“平安”的小招待所。 名字充满讽刺。 它藏匿在迷宫般狭窄巷道的最深处,由一栋摇摇欲坠的握手楼底层改造而成。入口处挂着一个褪色开裂的霓虹灯牌,“招待所”三个字缺笔少划,在昏暗的光线下苟延残喘。门框低矮,门槛油腻发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油污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廉价消毒水、过期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朽木头般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狭窄的前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一个满头油腻卷发、正嗑着瓜子看劣质电视剧的胖女人坐在后面。地上铺着的廉价塑料地膜早已碎裂,露出下面肮脏的水泥地。墙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有些地方被渗漏的雨水浸透,晕开大片深褐色的污迹。天花板角落挂着厚厚的蛛网。
张婆吃力地搀扶着陈默,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挪进这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空间。陈默的体重几乎全部压在老人瘦小的身躯上,他的左腋下夹着一根粗糙简陋、用木棍和旧布条临时缠成的拐杖(王跛子用来抵了五十块“护理费”)。每一次右腿残肢的轻微触碰地面,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幻肢痛和真实的伤口刺痛。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哮鸣音和灼痛。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旧衣,额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
“老板娘…还有…最便宜的单间吗?”张婆气喘吁吁地问,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胖女人眼皮都没抬,继续盯着屏幕里的狗血剧情,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押金一百。单间一天四十。先交三天房钱加押金,两百二。” “两…两百二?”张婆的声音抖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她颤抖着再次打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和几个硬币,加起来不足十块。她之前的所有积蓄,连同陈默存折里那点微薄的钱(取出时还被银行扣了十块钱小额账户管理费),都已经填进了王跛子那无底洞般的账单里。
“老板娘…行行好…”张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来,“这后生仔…刚…刚截了腿…实在没地方去了…您行行好…先让他住下…钱…钱我们尽快想办法凑…”
胖女人这才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挑剔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陈默身上扫过:苍白如纸的脸,深陷的眼窝,剧烈起伏的胸腔,尤其是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和腋下那根丑陋的拐杖。她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极度的嫌弃和厌恶。 “哟!截肢的?还是个痨病鬼吧?咳成这样!”她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刺人,“我这小店干干净净的!弄个残废痨病鬼进来?晦气死了!传染给别的客人怎么办?吓跑客人怎么办?不行不行!赶紧走!别死在我这里!”她像驱赶苍蝇一样连连挥手,肥胖的身体从凳子上弹起,作势要赶人。
“老板娘!求求您!就几天!等他缓过劲…”张婆还想哀求。 “滚!立马给我滚出去!”胖女人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飞溅,“再不走我叫人了!保安!保安!”她对着内门的方向虚张声势地喊着。
巨大的屈辱如同一记重拳砸在陈默心上,比断腿的疼痛更难熬。他死死咬着下唇,腥甜的血液渗入口腔。他猛地挣脱张婆的搀扶,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旁边倒去! “砰!” 身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拐杖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残肢的断面磕在墙角,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剧烈的呛咳让他蜷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暗红的血沫再次从嘴角溢出。
“后生仔!”张婆惊呼着扑过来。 “哎哟!我的墙!我的地!”胖女人尖叫得更响了,“血!他吐血了!脏死了!保安!保安啊!快把这瘟神拖出去扔了!”
混乱中,招待所内侧一扇小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褪色保安服、胡子拉碴、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探出头,皱眉看着地上的陈默和哭喊的张婆,又看看歇斯底里的老板娘。 “吵什么吵?”保安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烟酒气。 “老胡!快!快把这要死的痨病鬼给我扔出去!脏了我的地方!”胖女人指着地上的陈默尖叫。
保安老胡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走过来,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蜷缩在地上的陈默。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裤管,布满冷汗和污渍的苍白脸庞,嘴角残留的血迹,以及那双因剧痛和屈辱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压抑着不肯流下绝望泪水的眼睛。那眼神里有一种困兽般的倔强,一种被逼到绝境、却又不甘心就此毁灭的微弱火星。
老胡沉默了几秒钟。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抬起头,对着还在叫嚷的老板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老板娘,消消气。这人扔出去,真死在巷子里,更麻烦。警察来了问起来,脸上不好看。” 他顿了顿,看着老板娘脸色稍缓,又压低声音道:“反正后面那个防空洞改的杂物间空着也是空着。又潮又黑,平时也没人愿意住。让他暂时躲那儿去。一天…收他二十块,当清理费。你看行不?总比惹上官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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