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二人民医院肾内科住院部。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走廊狭窄而漫长,光线惨白,映照着两侧病房门上小小的观察窗。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或由家属搀扶着,或自己扶着墙边的扶手,缓慢、滞重地挪动着脚步,脸上带着相似的、被病痛长久折磨后的麻木与倦怠。输液架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护士站偶尔响起的呼叫铃声,低低的啜泣或叹息,构成了这里永不消散的背景音。
陈默搀扶着母亲李秀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母亲的体重轻得可怕,隔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棉袄,陈默几乎能直接触摸到她嶙峋的肩胛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仿佛随时会中断。她的身体几乎全靠陈默支撑,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拖在地上,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从病房到护士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母子俩走了将近十分钟。
护士站里,一个年轻护士正低头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形容枯槁、随时可能倒下的李秀兰身上,又扫了一眼旁边同样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陈默,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淡漠。
“李秀兰?”护士确认道,声音平板。 “是…”陈默嘶哑地应声。 “费用。”护士言简意赅,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长长的单据,递了过来,“催缴单。欠费已经达到六万三千七百四十八块五毛二了。明天开始,如果还不续费,透析必须停。”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条既定规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默心里。
陈默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扶不住母亲。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收费项目: 血液透析费(每周三次): ¥1,800.00 血液滤过费(补充): ¥450.00 促红素注射: ¥350.00 低分子肝素钙: ¥280.00 碳酸氢钠: ¥120.00 床位费(普通三人间): ¥45.00/天 护理费: ¥30.00/天 西药费(各种降压、保肾、抗凝药): ¥1,243.52 检查费(血常规、生化、电解质等): ¥1,870.00 …… 最后一行,鲜红的、加粗的数字: 累计欠费: ¥63,748.52
六万三千七百四十八块五毛二!
这个数字在陈默眼前疯狂旋转、放大,带着狰狞的倒刺,狠狠扎进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它等于他父亲那条命的两倍(那笔尚未付清的4250元殡葬费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口袋里),等于他在鑫辉电子厂流水线上不吃不喝、忍受病痛折磨整整三年半的血汗!而现在,它成了悬在母亲头顶的利剑——不交钱,明天就停掉透析!
“护士…同志…”李秀兰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护士站的台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哀求,“求求你…行行好…不能停啊…停了…停了我就活不成了…”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她深陷的眼眶,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我儿子…我儿子他…他会想办法的…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她看向陈默,眼神里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脆弱和乞求。
护士皱了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无奈:“阿姨,医院有规定。欠费太多系统会自动锁死治疗权限,我们也没办法。你们尽快筹钱吧。”她低下头,不再看这对绝望的母子。
“妈…”陈默的声音堵在喉咙里,肺部的剧痛伴随着巨大的窒息感汹涌袭来。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口涌到喉头的鲜血喷出来。他看着母亲那张被病痛和泪水彻底摧毁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微弱却固执的求生欲,看着护士那冷漠的侧脸……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重新搀稳母亲,一步一步,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像走向刑场一样,挪回那间拥挤、嘈杂、散发着各种病人体味的三人病房。
刚把母亲在病床上安顿好,给她掖好那床薄得可怜的被子,病房门被推开了。主治医生周大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拿着记录板的实习医生。周大夫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神情疲惫而严肃。他走到李秀兰床边,翻看着挂在床尾的病历夹。
“李秀兰家属?”周大夫的目光转向陈默。 “是。”陈默的声音嘶哑。 “你母亲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周大夫开门见山,语气凝重,“慢性肾衰竭终末期,尿毒症。目前的规律透析只能勉强维持,但并发症非常严重。严重贫血,高钾血症反复发作,心脏负担极重,随时可能出现心衰、脑出血等致命并发症。”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默,“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对透析的耐受性越来越差,每次透析后恢复期越来越长,生活质量非常低。这样下去,只是拖延时间,而且非常痛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尘途:浮尘之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