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四楼,肾内科病区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类似尿素发酵的、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特殊气味。走廊里灯光昏暗,人流匆匆,推着治疗车的护士、神情麻木的家属、轮椅上挂着引流袋的病人……构成一幅压抑而疲惫的众生相。
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跋涉在泥沼里。他戴着厚厚的口罩——校医院给的,遮掩着他灰败的脸色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的沉重杂音。口袋里揣着校医院开的几板抗生素和强效止咳药,以及那张如同烙印般的“高度疑似肺结核”隔离告知书的复印件。他没有回去,也无法在那个冰冷的白色囚笼里等待命运的宣判。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驱使他逃离了学校,直奔这里——维系他内心最后一丝光亮的所在。
403病房门口。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他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向内望去。
狭小的病房里并排放着三张病床。最靠窗的那张床上,母亲李秀兰静静地躺着。仅仅一周多不见,她的变化却如同被时光狠狠啃噬过一般,几乎让陈默认不出来!曾经还有些肉的脸颊彻底干瘪下去,颧骨高高突起,如同蒙着一层灰黄色的蜡纸,毫无生气。眼窝深陷,紧闭的眼皮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起皮,边缘泛着不正常的乌紫色。她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被子下瘦削的身体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床头那台监测仪上微弱跳动的心电曲线和缓慢变化的数字,证明着生命还在艰难地延续。她的手露在被子外,枯瘦得像冬日里干枯的树枝,手背上布满了青紫的针眼和因为反复扎针而显得僵硬发亮的皮肤。一根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她青筋暴露的手腕和旁边高高挂起的、装着淡黄色腹透液的大袋子。
病房里另外两张床的病人和家属,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门口戴着口罩的陈默,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几乎本能般的警惕疏离。当他推门进去时,靠门边病床正在吃饭的一个中年妇女,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饭盒往远离陈默的方向挪了挪。
陈默的心狠狠一抽。他忽略掉那些目光,径直走到母亲床边。 “妈…”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隔着口罩,嘶哑哽咽。
李秀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温柔明亮此刻却浑浊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在看到陈默的瞬间,费力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妈,是我,默默…”陈默在床边的方凳上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惊扰了母亲脆弱的存在。他摘下口罩——这一刻,他只想让母亲看清自己的脸。他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冲动,憋得胸口闷痛,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李秀兰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陈默立刻伸出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母亲那只布满针眼和淤青的手。母亲的皮肤像一层干燥脆弱的纸包裹着骨头,冰凉得没有一丝暖意。一股巨大的酸楚瞬间冲上陈默的鼻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妈…你好点了吗?我…我学校有点事,前两天没能过来…”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颤抖。 李秀兰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儿子脸上,那灰败的、深陷的眼窝和嘴角强撑的弧度让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心疼和更深沉的悲哀。她的嘴唇又费力地动了动,这一次,陈默听清了那微弱的气流声: “钱…够…吗?”
这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在陈默本就濒临破碎的心上!母亲在病床上挣扎在生死边缘,忍受着透析的痛苦和尊严的消磨,时刻悬心煎熬的,竟然还是维系他学业的那份极其渺茫的可能性所需要的钱!
“够!妈!你别担心钱的事!我有办法…”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却只感觉到掌心下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脆弱。“你在医院好好治病!钱我来想办法!真的!一定有办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表情严肃的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夹板。她的目光扫过陈默,停留在他苍白异常的脸色和因为强忍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李秀兰家属?”护士的声音公式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我是她儿子。”陈默赶紧站起身。 护士将夹板递过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这是今天的费用清单,还有明天的腹透液处方单和催缴通知。截止下午五点,账户余额已经清零。明天上午的腹透必须续交费用才能进行。另外,”她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陈默没注意到的牛皮纸文件袋,“昨天下午有自称是你家亲戚的人来过,留下了这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尘途:浮尘之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