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病房的空气,凝固着消毒水、药物和绝望混合的沉重气息。陈默坐在母亲李秀兰的病床边,眼睛布满血丝,目光空洞地望着点滴架上那袋缓慢滴落的透明液体。李秀兰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着,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急促,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陈默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床头柜上,一张淡黄色的纸张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压在他的心上。 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费用催缴通知单 患者姓名:李秀兰 住院号:NS202XXXXXX 截止今日累计欠费:¥21,587.40 请务必于三日内缴清,否则将影响后续治疗(包括血液透析)。 下方罗列着刺目的费用明细:
急诊抢救费:¥1,200.00
血液透析(CRRT,单次):¥2,800.00 (备注:已进行2次)
药物费(进口促红素、降压药、营养液等):¥6,450.30
床位费、护理费、检查费…… 最下方一行加粗的红字: 紧急提示:患者需尽快进行规律透析(每周2-3次,普通血液透析每次约¥600),请家属提前准备充足费用。
两万一千多块。三天。陈默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串数字上,仿佛它们有生命,正狞笑着啃噬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口袋里那个被砸瘪的铁皮盒子还在,里面装着亲戚们东拼西凑的一千多块钱零票,此刻就像一捧嘲笑他的尘埃。
护士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更换输液袋,瞥了一眼催缴单,声音平淡无波:“31床家属,催缴单收到了?抓紧啊。明天透析室那边还排着呢,钱不到位,机器开不了。”她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陈默最后的侥幸。
“知…知道了。”陈默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声响和李秀兰微弱艰难的呼吸。陈默的目光从催缴单移到母亲枯槁的脸上。仅仅几天,母亲就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骨头。他想起旧衣箱底那几瓶廉价的止痛药,想起她无数次深夜压抑的呻吟,想起她捂着腰悄悄皱起的眉头……巨大的自责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凉的不锈钢床栏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灼烫地滚落,在冰冷金属上留下微小的湿痕。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牙齿传来的尖锐痛楚压制着喉咙深处几乎要冲出的、绝望的嘶吼。
泥塘巷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光晕微弱,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陈默拖着像是灌满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家门。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尖锐而突兀,很快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
家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也没有父亲惯常的醉后鼾声或咒骂。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地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酒气和空旷的死寂。
“爸?”陈默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微弱。没有回应。 他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泡闪烁几下,亮了起来,将屋内寒酸破败的景象照得清晰。地上父亲昨晚呕吐的秽物已经干涸发硬,留下暗褐色的污迹和刺鼻的气味。那张油腻的方桌旁,凳子还维持着被带倒的样子。角落里,属于父亲的破旧帆布背包静静地躺着,里面是他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向未知的深渊。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自己砸瘪的铁盒上。他走过去,捡起它,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催缴单上的数字和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交替在脑海中闪现。钱。他需要钱。他必须再去借!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陈默再次踏入泥塘巷冰冷的夜色。他敲开了邻居周叔家的门。周叔是个蹬三轮的,日子也紧巴。听完陈默带着哭腔的恳求,周叔叹了口气,翻遍了家里所有角落,找出三百块钱塞给他。 “阿默…叔就这点…你拿着…救你妈要紧…”
接着是巷尾开小杂货铺的王婶。王婶看着陈默绝望的样子,眼圈红了红,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装零钱的铁罐,倒空了里面的毛票和硬币,大概两百多块。 “……先拿着…唉,这病…”
一家,又一家。陈默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乞讨者,在泥塘巷狭窄的巷道里机械地游荡。每一次敲门,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在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示众,换取一点微薄的、带着同情或无奈的施舍。口袋里瘪瘪的铁盒又稍微鼓胀了一些,塞满了十块、二十块的零钞,那些硬币碰撞的轻微声响,如同他濒临崩溃神经的哀鸣。
当他攥着这个沉重却又轻飘飘的铁盒,带着一身寒气再次回到那条通往家门口的、污水横流的小路时,远远地,他看见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外,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两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身影。那制服的样式,陈默只在电视里见过——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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