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山野。陈工蹲在潮湿的泥土上,手里的电筒光柱在杂乱的电线间跳跃。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老张:"老张,东边那截线路明天怕是得重接。"
老张没有回应。陈工转头时,正看见同伴的裤腿被灌木勾住,露出一截苍白的小腿。忽然,一抹青灰色的影子闪电般窜出,老张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腐叶堆里。
"毒蛇!"陈工的电筒光锁定在那条吐着信子的竹叶青上,它正昂着三角头打量着猎物。老张的小腿已经泛起青黑,他扯着领口喘粗气:"快,帮我把毒血吸出来......"
陈工撕烂衬衫布条扎紧伤口上方,俯身时闻到一股铁锈味混着腥气。暮色越来越沉,吸了十几口后,老张的脸色依旧发紫,嘴唇开始泛白。远处群山如巨兽剪影,陈工架起老张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撞着耳膜。
手电筒的光在密林中劈开一条摇晃的路。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不知方向的蛛网几次糊在脸上。当陈工的鞋底磨出火星时,终于看见山坳里浮着一点豆大的光。
木门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开门的老者裹着灰布衫,腰间别着柄黄铜烟袋,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求您行行好,我兄弟被蛇咬了......"陈工的声音带着哭腔,肩头的老张已经开始说胡话。
老者的烟袋突然顿在门框上:"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电工!给山下新坪村架电线的!"陈工急忙扯出工具包,里面的绝缘手套和测电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者的脸色缓和了些,却仍挡在门前:"先进来,别碰院里东西。"
穿过逼仄的天井时,陈工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像是香灰混着陈年老木。正屋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隐约可见几个黑影垂手而立。老者推开最里间的木门,霉味扑面而来:"就在这儿歇着,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更别乱看。"
床上的稻草发出细碎的声响,陈工将老张安顿好后,才发现墙上挂着半幅褪色的八卦图,边角处绣着些看不懂的符文。窗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来回踱步。陈工贴着门缝望去,只见月光将天井割成狭长的银带,有几个黑影正从正屋鱼贯而出。
那些"人"走得极慢,膝盖僵直地向前挪动,宽大衣袍下露出的鞋尖微微上翘。陈工的呼吸突然凝固——他看见走在最前面的"人"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的"奠"字在夜风里晃得人眼晕。
老张在稻草上翻了个身,发出含糊的呓语。陈工猛地转身,后背抵着冰凉的木门,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那些脚步声在天井里停住了,接着传来老者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念诵某种咒语。
"一魂归天路,二魂入地门......"
陈工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中,他看见那些"人"缓缓转过脸——那是一张张涂着白粉的脸,嘴唇被朱砂勾勒得异常鲜艳,眼窝深陷下去,像是两个黑洞洞的井口。
最惊悚的是他们的脖颈,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筋络,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长了三寸。陈工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讲过的"辰州符",那些传说中能让尸体行走的赶尸匠,腰间必别着黄铜烟袋,衣摆处绣着隐秘的符纹......
"哐当"一声,不知何处传来铁器碰撞声。所有的黑影同时转头,看向陈工藏身的小屋。他猛地捂住嘴,感觉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爬。老者的声音突然拔高:"三魂归本位,莫惊阳间人!"
黑影们重新挪动起来,这次更快了些,像是被惊动的魂灵。陈工看见最后那个"人"的袍角扫过门槛,露出一截脚踝——那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脚踝处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钱。
后半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张在高热中呓语不断,陈工却不敢合眼,盯着墙上的八卦图直到天明。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老者端着药碗推门进来,面色比昨夜更显灰败。
"喝了。"他将碗递给陈工,"毒蛇齿痕有毒,山里的邪祟也沾了阴气。"
药汤入口腥苦,混着股香灰味。陈工扶着老张灌下一半,听见天井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响动。老者背着个青布包袱,腰间的烟袋换成了柄桃木剑,正用草绳捆扎几辆纸扎的推车。
"你们沿着东边那条石板路走,正午前能到新坪村。"老者头也不抬,"记住,回去后莫提昨夜所见。"
陈工想问什么,却看见老者袖中露出的符纸边角,那些朱砂画的纹路与墙上的八卦图如出一辙。他慌忙点头,架起已经退烧的老张往门外走。经过正屋时,他瞥见门后靠墙立着几根竹竿,竿头系着的白纸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好走。当他们终于看见村口的变压器时,陈工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铜锣声,像是某种仪式的尾声。老张摸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嘟囔着:"昨晚那老头的药真灵,我好像做了个怪梦......"
陈工没有说话。他摸了摸口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铜钱,那是枚乾隆通宝,背面刻着些模糊的符文。山风掠过树梢,他忽然想起昨夜门缝里看见的脚踝,那枚铜钱的纹路,竟与此刻掌心的这枚分毫不差。
半个月后,陈工在医院病床上醒来。护士说他和老张同时突发高热,昏迷时一直抓着口袋里的铜钱喊"莫看"。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摸向枕头下的铜钱,突然发现背面的符文不知何时已磨得光滑,只剩下隐约的凹痕。
老张在隔壁病房咳嗽。陈工望着点滴瓶里缓缓落下的水珠,想起那个荒山野岭的夜晚,想起老者最后看他们时的眼神——那目光里有警惕,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仿佛在说:终究是阳间人,不该见那阴曹事。
此后他们再没去过那座山。偶尔在电工聚会上提起新坪村的线路,同行们都疑惑地摇头:"那里早几年就通电了,哪来的架线工程?"陈工摸着口袋里的铜钱,触到结痂的掌心伤疤,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有些事,终究是不该看的。就像深山林子里的夜雾,藏着不属于阳间的秘密,凡人一瞥,便如沾了露水的纸鸢,虽能飞回人间,却早已浸透了阴气,要拿半条命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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