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小县城像块浸了油的老粗布,日头一落,街巷就着了墨似的浓黑起来。陈桥、王珊、刘志三人的合租屋是栋青瓦灰墙的老民宿,木窗棂上的红漆早褪成了暗褐色,檐角挂着的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的响。
“今晚讲啥?”王珊往粗瓷碗里扒拉着腌萝卜,喉结在泛黄的汗衫领口上下滚动,煤油灯芯子在风里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团拧成疙瘩的黑棉絮。
刘志咬开酒瓶盖,往搪瓷缸里斟酒:“门卫大爷说,北城郊的废工厂闹鬼呢。”他压低声音,“前几日有人瞅见,月光底下有个影子在墙根晃,那影子肚子上还长着张人脸,正啃生鸡骨头呢。”
陈桥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那废工厂他知道,原本是国营棉纺厂,倒闭后铁门一锁就是十年,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里总透着股子阴寒,路过时连野狗都绕着走。
“扯啥呢!”王珊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古铜色的脸膛发亮,“要真有鬼,早被毛主席他老人家吓跑了。”
刘志突然凑近,煤油灯把他的眼窝照得深陷:“大爷说,那是养鬼的人。用活物的血喂肚子里的鬼,等养熟了——”他猛地攥住王珊的手腕,“就能让人魂飞魄散。”
王珊皱眉甩开他的手,粗糙的掌心蹭过桌面发出沙沙声。陈桥只觉后颈发麻,忽然听见屋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大鸟掠过。三人屏住呼吸,直到那声音消失在夜色里,才发现各自额角都沁着冷汗。
“要不……明天下工去瞅瞅?”刘志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火柴划亮的瞬间,他眼里闪过兴奋的光,“就当给生活添点刺激。”
王珊想骂,却见陈桥已经默默点头。窗外的槐树影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无数只招手的手。
次日傍晚,三人揣着手电筒往废工厂走。天边堆着铅灰色的云,眼看要下雨。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股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陈桥咽了口唾沫,最先跨过门槛。
厂房里的玻璃早碎成渣,月光透过窗框的窟窿斜斜切进来,在积灰的地面上投下蛛网似的光斑。王珊的皮鞋踩到个圆溜溜的东西,捡起来借光一看,竟是颗臼齿,齿根处还粘着暗红的肉丝。他“啧”了一脚踢开,那牙齿在地上骨碌碌滚进阴影里。
“别咋呼。”刘志晃了晃手电筒,光柱扫过斑驳的墙皮,突然定住——墙上用暗红颜料画着扭曲的符,中间是个狰狞的人面,肚子部位鼓出个肉瘤似的包,五官俱全,正咧开嘴狞笑。
陈桥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砖墙,他看见厂房深处有个佝偻的影子在动。那影子穿着件油渍斑斑的蓝布衫,手里拎着只扑腾的公鸡。三人急忙躲到废弃的机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来了……”刘志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那人影停在厂房中央的水泥台前,慢慢直起腰。陈桥瞪大眼,只见那人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下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蠕动。突然,那隆起的皮肤裂开道缝,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没有鼻子,只有两个血洞似的眼窝,正“咯咯”笑着,露出一口尖牙。
“操!”王珊低声骂道,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活人面张开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拎鸡的人木然地揪下鸡头,鲜血喷涌而出,滴在人面的嘴里。人面贪婪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腹部随着吞咽不断鼓胀收缩。地上早已积了滩黑褐色的血,混杂着鸡毛和动物骨头,其中竟有半截人类指骨,指甲盖里还嵌着泥垢。
陈桥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没吐出来。刘志的手电筒不小心碰到机器,发出“哐当”一声响。拎鸡的人猛然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跑!”刘志大喊一声,三人转身就往门口冲。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还有人面发出的尖利嘶叫。陈桥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人影正跌跌撞撞地追来,腹部的人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这时雨下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狂奔,直到看见远处的路灯,才敢停下来喘气。他们站在一个破棚子下面,王珊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刘志颤抖着摸出烟,连划三根火柴都没点着。
“报警……必须报警。”陈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派出所的民警跟着他们回到废工厂时,天已经蒙蒙亮。在厂房角落的水泥台下,警方挖出了一堆动物骸骨,还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着发黑的人体器官。但那个肚子上长人脸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只有水泥台上残留的血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从那以后,北城郊的废工厂被彻底封锁。有人说半夜路过时,还能听见厂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和人面的尖啸;也有人说在暴雨天见过那个佝偻的身影,拎着只滴血的公鸡,在铁栅栏外徘徊。
陈桥三人很快辞职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远离那个小县城。但每当雨夜来临,他们总会梦见那个废工厂,梦见肚子上长人脸的怪物,还有地上那截泛着青白的人类指骨。那不是梦,是他们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诅咒,提醒着他们曾经窥见的,那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恐怖。
又一个雨夜,废工厂的铁门上,不知何时缠上了几道生锈的铁链,在风雨中发出“哗哗”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困在了那片黑暗之中,等待着下一个敢于靠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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