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铅灰色的天幕裂开道缝隙,鹅毛大雪如棉絮般倾盆而下,将朱雀大街浇铸成白茫茫的琉璃世界。"桃记点心铺"的幌子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杏黄色的绸布上绣着的歪扭烤鸭图案被雪粒子打得噼啪作响。苏桃蹲在雕花柜台前,麻布袋往膝头一垫,正哗啦啦地数着铜板给伙计发年赏,铜钱堆里还埋着半块啃剩的脆皮烤鸭,油星子顺着指缝滴在泛黄的账本上,在"懒人套餐热销三百份"的墨迹旁晕开透明的花斑,像极了她素衣前襟上常年不消的点心渍。
"小姐!出大事了!天大的喜事儿!"春桃顶着满头蓬松的雪花撞进门,绣鞋在结了冰的青石板上滑出半尺远,险些撞翻门口摞着的蒸笼。她怀里的红绸包裹散了开,露出里面给伙计们的福字,"侯府管家骑着快马过来,说老爷要把王氏太太......送去江南守祖坟,永世不得回京了!"
"啥玩意儿?"苏桃手一抖,刚串好的一串铜钱"哗啦"散了满地,几枚滚进柜台下的猫洞,惊得三花喵"嗷呜"一声窜出来,尾巴扫翻了盛着芝麻的竹筛。她蹭地站起来,麻布袋在腰间晃出清脆的铜响,素衣下摆扫过柜台边缘,惊飞了梁上偷吃点心渣的麻雀,"我那便宜老爹转性了?莫不是阎王爷给他托梦,说再宠妾灭妻就要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大雪天送活人去守坟,不怕半路冻成冰雕吗?"
她抄起麻布袋往肩上一甩,粗麻绳蹭过"桃记点心铺"的牌匾,发出"吱呀"的呻吟。春桃紧随其后,主仆二人踩着没脚踝的积雪往镇北王府赶,木屐在雪地里踩出歪扭的脚印,转眼就被新落的雪花填平。街边卖糖炒栗子的老汉缩在伞下,看着她们跑过,摇头笑道:"镇北王妃这是要去审案子呢?"
镇北王府的暖阁内,地龙烧得砖缝都泛着红光,紫檀木桌上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肥美的羊肉片在乳白的汤里翻滚。永宁侯缩在铺着雪白狐裘的椅子上,湖蓝色的袖口被他搓得变了形,绣着的云纹快被磨秃了。他面前的白瓷盘里摆着半只脆皮烤鸭,鸭皮烤得金黄流油,却连筷子都没动,显然是心神不宁。
"那个......桃儿啊,"永宁侯干咳两声,声音比窗外的北风还虚,手指绞着腰间的玉带钩,"你继母她......"
"她又往喜饼里塞巴豆了?"苏桃一屁股坐在炕桌边,麻布袋"啪"地扔在脚边,袋口滚出的铜板在炭火气中泛着暖光。她抓起鸭腿就啃,油汁顺着嘴角淌到下颌,滴在素衣前襟——那里早被糖葫芦浆、桂花糕屑、烤鸭油浸成了抽象派画布,"放心,本掌柜早有防备。上次她送的喜饼全喂了王府后院的大白猪,那猪吃完拉了三筐稀,现在见了王氏的贴身丫鬟就拱腿,比训犬还管用。"
永宁侯:"......" 他看着女儿这副"土匪"模样,又想起她刚穿来时在祠堂大喊"茅房捡玉佩"的名场面,老脸腾地红了,咳嗽得更凶,"不、不是喜饼的事......为父是说,王氏心术不正,屡教不改,为父已下令将她送往江南老家,看守苏家祖坟,永不得回京。"
"啥?"苏桃差点被鸭骨头噎着,麻布袋里的铜板因她的动作哗啦啦响成一片,"便宜老爹你玩真的?那老巫婆可是你当年从烟花巷抬进门的心头好,还说什么'解语花'......"
"休得胡言!"永宁侯猛地站起来,又被苏桃一个眼刀瞪得跌回椅子,锦袍下摆扫过炕桌,险险带翻了滚烫的铜火锅。他压低声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意思!再者说,她上次给你送毒饼的事,王爷早已奏明圣上,人证物证俱在,如今......"
"哦~"苏桃拖长语调,麻布袋在腿边晃出个圈,扫过炕桌边缘,震得盖碗里的碧螺春泛起涟漪,"合着是太后奶奶和皇帝老儿看不下去了?也是,我那继母作妖作到王爷头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就她那点手段,还想跟本掌柜斗?"
正说着,雕花木门"吱呀"推开,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气混着雪沫子涌了进来。萧策立在门口,玄色披风上落满蓬松的雪花,发间还沾着片六角冰晶,在烛火下闪着微光。他扫了眼永宁侯僵硬如木雕的表情,又看看苏桃嘴角亮晶晶的油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帕子:"又在跟父亲胡闹?"
"高冷王爷你来得正好!"苏桃立刻蹦起来,麻布袋往永宁侯面前一倒,哗啦啦的铜钱滚了一炕,有几枚"扑通"掉进永宁侯的茶碗,惊得茶汤溅出老高,"便宜老爹说要把王氏扫地出门,你说本掌柜该送她点啥饯别礼?送串糖葫芦?还是送只刚出炉的烤鸭?要不再搭俩麻布袋,路上装讨来的剩饭?"
永宁侯看着镇北王非但没生气,反而掏出绣着暗金龙纹的帕子,耐心地替苏桃擦掉嘴角的油渍,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突然觉得这女婿比亲女儿靠谱多了。他尴尬地咳了咳,起身告辞:"那啥,桃儿你忙,为父先回去安排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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