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帝纪?成武》载:“成武在位七载,溺于逸乐,宠信宦竖,虚耗军饷以营宫室,罗织冤狱以锄异己,致闾阎怨咨,天下汹汹。萧桓复辟,徙置南宫,囚而不诛 —— 既念同宗骨肉之情,亦恐落下‘苛待废帝’之名,致天下非议,动摇新复之基。然二帝南宫对质,旧怨如潮涌,新仇似刃藏,权柄之重与亲情之轻碰撞于殿宇之间,终以‘江山为重’四字定调,此实乃大吴中兴之关键转折也。”
南宫的秋草,岁岁枯了又荣,却总染着几分洗不去的萧瑟;断檐下的蛛网,年年结了又破,仍缠裹着那段扯不开的兄弟嫌隙。宫苑内龟裂的石板,还留着当年萧桓被囚时踽踽独行的痕迹;殿宇间朱漆剥落的廊柱,仍刻着成武在位时奢靡营造的残痕。当萧桓的明黄仪仗碾过石板,侍卫甲胄的寒光刺破秋雾,连檐角的荒草都似在颤抖;当成武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龙袍,蹭过殿内沁凉的青砖,衣角扫过砖缝里积年的霉斑,指尖无意识抠着砖面的动作,藏着道不尽的落魄与不甘。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面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那场裹挟着帝位争夺的戾气、浸透着过往罪孽的沉重、交织着初心迷失与回归的博弈,便在这光影里一寸寸铺展 —— 烛泪坠落在青砖上,凝成长长的泪痕,像极了这段恩怨里,那些说不出口的悔、咽不下的痛,还有终究被 “江山” 二字压过的亲情余温。
七步
烛芯同根出,燃灼共明时。
蜡炬融身去,清辉满室滋。
何言相逼苦,共生才有诗。
一炬一光里,同温寒夜迟。
南宫的秋意比御苑浓得早,断了脊的廊檐下挂着半枯的蛛网,风穿过窗棂的裂缝,带着荒草的萧瑟,卷得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成武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龙袍,衣料上的龙纹早已磨得模糊,他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砖缝里的霉斑 —— 这处偏殿,恰是七年前萧桓被囚时住过的地方,连窗棂上那道斜裂的纹路,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陛下,外头风大,仔细着凉。” 小宫监捧着半块干硬的麦饼,脚步轻得像怕惊了殿内的死寂,声音压得极低。成武抬手挥开,麦饼 “啪” 地落在地上,滚到门槛边,沾了层灰。他望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自嘲的寒意:“陛下?如今这南宫里,谁还认我这个‘陛下’?萧桓复位那日,满京师都在喊‘万岁’,怕是早把我这个‘废帝’忘了。”
小宫监不敢接话,只默默捡起麦饼,用帕子擦了擦灰,放在一旁的木案上。案上还摆着成武前日写的诗稿,墨迹早已干透,“孤殿残灯照白头” 的句子被他划得凌乱,墨痕纵横,像极了此刻的心绪。成武盯着那半块麦饼,忽然想起自己在位时,御膳房每日呈上的珍馐,龙涎香熏过的锦缎,还有宦官们阿谀的奉承 —— 不过三个月,竟已是天差地别。
他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触到冰凉的窗棂,裂缝里还卡着去年的枯草。南宫的墙比他记忆里更高,抬头只能看见四方的天空,像口倒扣的井,将他困在这方寸之地。远处隐约传来御苑的丝竹声,风一吹便散了,却愈发衬得这里死寂。成武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 他恨萧桓的夺位,更恨自己的无能,若不是病重时被宦官蒙蔽,若不是急于削夺萧桓旧部,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廊外忽然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起初零散,渐渐变得整齐,伴着宦官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 成武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窗棂上的枯草,草屑簌簌落在地上。
小宫监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殿门被推开,魏奉先弓着腰,引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他手中的拂尘扫过门槛,连半点灰都不敢沾。烛火从殿外透进来,将那人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 玄色镶金边的龙袍,腰间系着双鱼佩(大吴帝王常佩之物,取 “江山永固” 之意),发间束着赤金冠,冠上的明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正是复位后的萧桓。
魏奉先上前一步,拂尘往地上一扫,尖声道:“成武,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成武的指节攥得发白,膝盖却像钉在地上,不肯弯半分。他盯着萧桓,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声音沙哑却带着倔强:“萧桓,你我同为先帝子嗣,你靠禁军夺我帝位,囚我于这破宫,就不怕天下人说你刻薄寡恩?就不怕遭天谴?”
萧桓没理会他的质问,径直走到当年自己坐过的木榻边,指尖拂过榻沿的裂痕 —— 那是他被囚时,用指甲反复抠过的地方。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天谴?当年你勾结禁军统领,诬陷我‘私通瓦剌、意图谋反’,将我贬入南宫时,怎么没想过天谴?” 他转身看向成武,目光里没有怒意,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冷,“你忘了?这张木榻,我坐了七年;这半块麦饼,我曾三日才得一块。你如今的日子,比我当年好过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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