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起身,目光越过排班的群臣,落在吏部侍郎张文的背影上。张文站在队列靠前的位置,袍角平整,脊背挺直,显然对自己炮制的名录胸有成竹。谢渊想起昨日御史台校尉回报,张文府中昨夜车水马龙,旧党官员络绎不绝,想来是在串联造势,要将这份掺假的名录坐实。
“宣吏部呈功次名录。” 萧栎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沉稳中带着庆功的暖意。
谢渊的心脏猛地一缩。按朝会仪轨,此时当由吏部递名录,群臣附议后御批。可一旦御批,那些假功次便成定局,张文旧党借势复起,前番整顿吏治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他深吸一口气,殿内的烛火在他眼前晃了晃,德胜门城楼上染血的旌旗、黄河堤岸下民夫的号子、南宫窗下德佑帝咳血的模样,一一在脑中闪过 —— 他既掌监察,便无退缩之理。
在张文躬身欲递名录的瞬间,谢渊跨步而出,官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的台阶,发出轻微的声响。“陛下,臣有本启奏!”
满殿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能感受到身后群臣投来的诧异目光,能猜到李嵩此刻紧绷的脸色,甚至能想象到张文骤然僵硬的背影。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弹劾疏高举过头顶,声音铿锵:“臣弹劾吏部滥报功次,徇私舞弊,借战功之名安插私党,败坏朝纲!”
“谢卿可有实据?” 萧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谢渊低头,目光落在疏稿上那些被朱笔圈点的名字上,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他派御史台校尉连日核查的结果 —— 军籍册、戍边记录、驿站传递的文书,层层印证,无可辩驳。“陛下,名录中‘奋勇杀敌’的通州卫百户王顺,成武八年三月至五月均在京中养病,有太医院诊单为证;‘督粮有功’的户部主事刘安,从未踏足宣府,其家仆可作证。此类共三十七人,臣已将佐证附于疏后,请陛下御览。”
他能感受到张文投来的怨毒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紧接着,便听到李嵩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平缓:“谢大人未免过于急躁。吏部核功次向来严谨,或许是下属疏忽,混淆了姓名籍贯。不如先御批名录,再命玄夜卫核查,以免耽误赏功,寒了将士之心。”
“疏忽?” 谢渊冷笑,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想起李默密信里写的 “前线将士闻之,皆有怨色”,想起那些在宣府卫冰天雪地里断粮三日仍死守阵地的兵卒,心中的怒火更盛。“李尚书,三十七人皆为张文旧部,巧合至此?且臣查到,张文府中近日收受这些‘功臣’贿赂白银逾万两,玄夜卫已扣下行贿的管家,人证俱在,何来疏忽?”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他知道,今日若不将此事闹大,若给了李嵩 “事后核查” 的缓冲,这些证据定会被旧党销毁,行贿者会脱罪,舞弊者会安然无恙,而真正的功臣,将永远被埋没。
“谢渊!你血口喷人!” 张文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响起,带着慌乱,“那些都是诬告!是你为了揽权,故意构陷吏部!”
谢渊转头,第一次直面张文。他看着张文涨红的脸,看着他眼中的恐惧与不甘,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张文,宣府卫副总兵李默此刻就在殿外候旨,他亲历战事,可指认名录真伪。你敢与他对质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得张文瞬间失语。谢渊能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能猜到那些中立的官员此刻心中的判断。他知道,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但他没有放松 —— 李嵩根基深厚,定会再做挣扎,他必须守住这口气,直到将这些蛀虫彻底揪出来。
“传李默进殿。” 萧栎的声音终于落下,带着决断。
谢渊躬身退后,手指依旧紧紧攥着弹劾疏。殿外传来李默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像前线将士踏过雪地的声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 这不仅是一场对吏部的弹劾,更是一场对朝堂腐败的宣战,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李默的证词与弹劾疏上的内容分毫不差。当听到李默说 “王顺、刘安等人从未赴宣府” 时,谢渊能清晰地感受到殿内气氛的变化,那些原本偏向李嵩的官员,纷纷低下头,不再言语。
“张文,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栎的声音冷了下来。
张文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哭声嘶哑:“陛下饶命!是下属蒙蔽臣,臣一时失察,并非故意舞弊!”
谢渊心中冷笑 —— 事到如今,仍在狡辩。他正要再出言驳斥,却听到李嵩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张文虽有错,但念其平日勤勉,且功次核查繁杂,难免有疏漏。臣愿牵头重新核查,三日之内定给陛下一个交代,恳请陛下从轻发落张文。”
谢渊立刻明白李嵩的用意 —— 他要借 “重新核查” 的名义,销毁证据,包庇旧党。他当即上前一步:“陛下不可!李尚书与张文过从甚密,其侄李达亦在此次‘功臣’名录中,若由他核查,只会官官相护,掩盖真相。臣举荐刑部尚书周铁与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共同核查,二人刚正不阿,不涉党争,必能还朝堂一个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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