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哗然。秦王萧槿越班出列,蟒纹补服随动作发出轻响:"既然印板稀少," 他的目光在赵王身上逡巡,"不妨查查印板下落。" 这话似在为太子开脱,却让赵王后背骤起冷汗 —— 他清楚,秦王这是要借刀杀人。
永熙帝凝视谢渊手中图册,忽然想起那年在文华殿,谢渊呈递江西平反案卷宗时的坚毅目光:"谢卿," 他的声音里带着期许,"顺藤摸瓜,务必水落石出。"
顺天府刑房内,油灯将谢渊的影子投在斑驳砖墙上。当铺掌柜的供状摊开在案,"玄夜卫张统领" 的名字刺得他眉心发紧。三日前在城西破庙,那个浑身酒气的小厮拽住他衣袖时,指尖的颤抖让他想起江西茶农案的受害者 —— 同样的恐惧,同样的欲言又止。
"大人," 周立抱着密报闯入,衣摆带起的风让油灯忽明忽暗,"玄夜卫调令显示,张统领三日前去过 ——"
"不必说了。" 谢渊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簌簌飘落的梧桐叶。他早该想到,从田契章痕到印板工艺,从当铺掌柜到玄夜卫调令,这是环环相扣的局:真官印、真印板、真田契,却在收押日期上动了手脚。而那关键的老梨木印板,此刻应躺在赵王私邸的暗格中。
刑部衙门前,太子车驾匆匆驶过,车帘缝隙里露出的苍白面容,让谢渊想起今早东宫传来的消息:太子已三日未进膳食,却仍在翻阅官印勘合记录。他清楚,在 "太祖禁藩王夺田" 的祖训下,这桩冤案足以动摇储位,而赵王的御史台弹劾,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前奏。
更深露重,谢渊独坐案前,验印锥在掌心划出红痕。案头摆着江西老茶农送的茶罐,茶香早已散尽,只剩罐身 "清慎勤" 三字,是那年平反后老茶农请当地秀才所刻。如今摸着这三个字,他忽然笑了 —— 比起当年的知府贪墨,如今的宗室权谋,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五日后廷审,谢渊带来的顺天府老刻工,颤巍巍跪在丹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呈案的梨木板:"这块印板," 他抬头望向赵王,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是去岁腊月,赵王长史亲自送来的," 又指向印板边缘的卯榫,"这修补的痕迹,是小人用黄杨木补的,全顺天府独此一家。"
赵王萧栎只觉喉间发苦,袖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千算万算,算到了官印勘合,算到了当铺掌柜,却没算到老刻工竟能凭卯榫认出印板。那日命长史仿制时,他特意交代毁掉所有痕迹,却忘了,老匠人对自己的手艺,总有几分骄傲。
太子萧桓猛然抬头,眼中泛起泪光。他终于想起,去年冬日赵王多次造访东宫,说是共议宗藩条例,每次都要在印玺房停留片刻。原来那时,对方便已在丈量官印尺寸,谋划着偷模刻板。"父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年前被诬陷时的委屈,"儿臣自束发就藩,从未敢违太祖遗训!"
永熙帝盯着印板上的修补痕迹,耳边响起太祖皇帝临终遗诏:"藩王敢私制官印者,废为庶人。" 他望向赵王的目光骤然冷冽,冕旒剧烈晃动:"萧栎,你可知罪?"
殿中寂静如坟。赵王忽然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明鉴,臣... 臣只是担心东宫被奸人所惑..."
谢渊望着赵王颤抖的背影,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宗人府密报里,还有赵王与富商勾结的十二份田契,秦王私囤的赤焰铁矿记录,以及太子东宫长史的借贷账目。九王夺嫡的棋盘上,每个棋子都沾着血,而他手中的验印锥,正在一点点撬开裂缝。
暮色中的刑部衙门前,谢渊望着太子与秦王的车驾分道扬镳。太子车驾的鸾铃响得急促,像极了东宫此刻的慌乱;秦王的仪仗走得沉稳,却让谢渊想起他昨日在偏殿的密语:"谢御史若需助力,本王当为后盾。" 话虽诚恳,眼底的精光却让谢渊警惕。
"大人," 周立捧着新卷宗,"玄夜卫截获赵王与富商的密信..."
谢渊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卷宗封面的 "太子府典" 章痕。经过这场风波,他终于明白,在诸王眼中,律法不过是争权的工具,证据不过是博弈的筹码。验印锥还别在腰间,却比在江西时重了何止千钧 —— 那时面对的是单个贪吏,如今面对的,是整个宗室利益网。
夜风卷起满地落叶,谢渊忽然想起老茶农说过的话:"茶树上的虫子,总要一只一只捉。" 他摸了摸胸前的御史官徽,转身踏入刑部衙门。衙门前的灯笼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始终笔直如剑 —— 哪怕这世道浑浊,总需要有人,举着灯,走在最暗的夜里。
卷尾
谢渊者,起于闾阎,累迁至御史中丞。当宗藩构祸之际,以验印锥为刃,周旋于诸王肘腋之间。其查案也,非凭机变,唯仗公心 —— 观其勘田契、辨印板、质匠人,无不是循法据典,步步为营,真可谓 "事不避难,义不逃责" 者也。
然吴室宗藩之患,积重难返。自神武皇帝分封诸王,至永熙朝已历五世,盘根错节,枝叶相连。谢渊以一人之身,欲持三尺法绳正之,若大厦之将倾,独木难支,其势然也。昔者晁错削藩,终成七国之乱;主父偃行推恩,亦遭族诛之祸。古今同慨,悲夫!
然其志可彰,其行可表。当诸王争权之时,谢渊犹能守正不阿,如长夜孤灯,照青史之一隅。虽未竟全功,而忠良之节,皎如日月,足令后世仰止。史臣曰:法者,天下之公器也。持器者易,守心者难。谢公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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