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御史们的窃语如春冰初融,谢渊站在鹓班末尾,看见赵王的拇指正反复碾过笏板边缘 —— 那里有道浅褐色凹痕,是去年秋狝时射偏的箭矢擦过山石留下的。他摸到袖中当票的毛边硌着掌纹,那是抗税里甲用粗麻纸所书,此刻在晨风中轻颤,纸角的朱砂印正对着舆图上庐州的朱砂圈。"启禀陛下," 他越班踏出半步,当票展开时带起的风惊动了御案烛火,"当票编号乙酉七十三," 指尖按在舆图上渐渐洇开的墨渍,那里正是去年抗税里甲联名按手印的位置,"对应的当户," 他望向赵焕章突然绷紧的肩背,"是庐州府呈过三次灾状的永丰里甲。"
永熙帝的冕旒微微前倾,金丝串起的玉珠发出细碎的响声:"谢御史的意思是,此案与抗税有关?"
"此案关涉三重疑窦," 谢渊的声音像青铜镜擦过金砖,在殿内激起回响。他左手展开宗人府黄册,右手持着半片火漆残页,两相对照时,赤铁砂的暗红与黄册的墨香在烛火中交织。"其一," 他指尖划过玉扣蟠龙纹,黄册某页的朱砂批注恰好映在扣身云雷纹上,"玉扣形制载于《皇明器谱》,宗人府黄册具名颁赐记录," 目光扫过萧桭腰间玉佩,"非东宫属官不得佩戴。"
殿中气温骤降,谢渊从袖中取出鸿胪寺火漆验报,素白宣纸上的赤铁砂分布图谱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其二," 他用火漆残页比对验报,"西市当铺的封印成分," 指尖点在 "庐山赤铁砂七成" 的批注,"与赵王殿下袖口残页完全一致," 忽然转身望向赵焕章,对方的喉结在蟒纹补服领口剧烈滚动。
当票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粗麻纸的毛边蹭得掌心生疼。"其三," 他将当票举过头顶,纸角的朱砂印正对着御案上的玉扣,"当票流痕显示,抗税里甲的田契," 声音陡然沉下来,"在案发前三日被东宫腰牌赎回 ——" 他看见赵焕章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像在遮掩袖口的火漆碎屑,"而顺天府的入库记录," 忽然冷笑,火漆残页拍在黄册上发出脆响,"恰在腰牌赎回时刻出现三日空白。"
鎏金香炉的烟雾掠过他的眉梢,谢渊盯着赵焕章渐渐泛青的唇色:"顺天府尹若能解释," 他的手指轻点当票上的指印,"为何东宫腰牌会出现在抗税里甲的田契上," 又指向火漆验报,"为何赵王的火漆会封在当铺账册上," 忽然逼近半步,"本宫倒想听听," 声音里裹着刑部大牢的寒气,"是东宫越制,还是有人借东宫之名,行谋逆之事?"
都察院值房的烛芯第三次爆响,谢渊对着铺满桌面的宗人府拓片沉思,九枚玉扣的纹路在烛光下像九道伤疤。周立推门而入,怀中的密报还带着赵王府的寒气:"大人,顺天府丞的幕僚," 他压低声音,"今夜子时三刻进了赵王府,直到丑时初刻才出来。"
谢渊的笔尖在赵王名字上划出深深的墨痕,三年前在江西看到的场景突然清晰 —— 抗税百姓被火漆封印田契时,赵王府的商队正满载货物离开。"去查赵王府的火漆配方," 他忽然开口,"尤其松烟墨的来源。"
周立望着舆图上用朱砂连成的三角 —— 东宫、赵王府、西市,忽然低声道:"大人,这案子... 怕是要牵连太子。"
"牵连的何止太子," 谢渊望向窗外赵王府的飞檐,那里亮着几盏零星的灯火,"西市当铺吞的是百姓的田契,当的是王朝的根基。" 他的指尖划过当票上的指印,仿佛触到了粗糙的麻布纹路,"三年前宁王的榷场,去年襄王的私军," 声音陡然低沉,"如今赵王的当铺,他们用百姓的血汗," 笔尖重重落在舆图中心,"铸起谋逆的火漆。"
更鼓敲过四更,谢渊用朱砂在舆图上点出第三个红点 —— 刑部大牢。三个红点连成的三角,像把锋利的锥子,刺向王朝的心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九王夺嫡的棋盘上,每一枚棋子的起落,都沾着百姓的血泪,而他手中的放大镜,必须成为刺破迷雾的利刃。
片尾
乾清宫暖阁,萧桓握着半枚玉扣,指腹摩挲着尾端的缠枝纹,仿佛在数着心跳。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赵王府的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三年前宁王私庄被焚时的火光。"殿下," 贴身太监呈上密报,声音发颤,"赵王的幕僚从顺天府刑房带出的," 他顿了顿,"是庐州抗税里甲的名单。"
萧桓忽然轻笑,将玉扣按在舆图的西市位置,那里的朱砂已被他戳出破洞。"去告诉谢御史," 他望向窗外的漫天大雪,"乙酉七十三号当户," 声音冰冷如铁,"是庐州首告的里正。" 他知道,赵王这是要借谢渊的手,撕开东宫的第一道裂痕,而他作为太子,早已没有退路。
雪片落在《皇吴祖训》的封面上,盖住了 "亲亲之谊" 的朱批。萧桓忽然握紧笏板,蟠龙纹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 —— 这场朝局暗涌,终将掀起九王夺嫡的序幕,而他,必须在这棋盘上,为太子之位,为王朝江山,赌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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