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如今成了‘沙盐’?”
老人叹口气,皱纹里嵌着盐粒:
“三年前黑盐帮占了盐池浅滩,说‘牧民不能私晒盐’,可他们自己用臭水洼子熬盐,往里头掺沙土充分量——”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几个穿羊皮袄的壮汉骑着马闯来,马背上驮着写“黑盐庄”的皮袋,领头的鹰钩鼻男子甩着马鞭,鞭梢扫过晒盐架:
“老东西又在嚼舌根?再敢晒私盐,老子牵走你的骆驼!”
江林悦注意到男子皮靴上沾着暗红的泥——那是白海子深处的“红卤泥”,本该用来封盐窖,此刻却混在盐粒里,分明是用未沉淀的卤汁急火熬盐。
“这位大哥,”
江林悦上前半步,银铃铛随动作轻响:
“燕云的盐该像草原的雪一样干净,你们往盐里掺沙土,不怕得罪长生天?”
鹰钩鼻忽然勒住马缰,阴鸷的目光落在她护腕的银饰上:
“哪儿来的婆娘?长生天护的是咱们黑盐帮!告诉你,白海子的盐池,打前朝起就是咱们的——”
话音未落,江林悦忽然伸手拽住他垂下的马鞭,指尖暗扣药园的“清喉散”撒在鞭梢,对方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全涌出来,竟不受控地下马跪下:
“咳咳……黑盐帮拿‘红卤泥’兑生水熬盐,三天就能出盐,比正经‘五晒五滤’快十倍……卖给牧民的盐,十斤里三斤是沙土……”
围观的牧民发出惊怒的议论,有个穿红袍的小姑娘跑过来,往江林悦手里塞了块奶豆腐:
“姐姐尝,阿娘用脏盐煮的奶豆腐,涩涩的。”
奶豆腐在舌尖化开,果然混着土腥气,掩盖了原本的奶香。
江林悦蹲下身,擦去孩子嘴角的盐渍,指尖触到她掌心的硬茧——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掌心却因帮家里筛盐磨出了薄茧。
“长生天不会护着脏了草原的人。”
江林悦站起身,望向白海子盐池,浅滩处的灰雾被风卷开一角,露出底下浑浊的卤汁。
“巴图大叔,从前牧民晒‘雪顶盐’,用的是骆驼毛滤卤对吗?”
老人猛地抬头:
“娘娘竟知道?从前咱用骆驼毛织成滤袋,卤汁过三遍,熬出来的盐跟雪似的,可后来黑盐帮烧了咱们的滤袋,说‘牧民没资格用好法子’……”
江林悦忽然想起药园里的“雪绒草”,根系细密如驼毛,正适合滤卤。
当即吩咐春华从竹篓里取出晒干的雪绒草,几人合伙搓成草绳织成滤网:
“试试这个,比骆驼毛更细,能滤掉沙土和苦卤。”
牧民们围过来,看着浑浊的卤汁倒进雪绒草滤网,底下接的木盆里,渐渐积起清亮的卤汁,泛着淡淡的咸香,没了先前的土腥味。
“真透亮!跟咱年轻时见的‘雪顶卤’一个样!”
巴图大叔捧着木盆,胡子上沾着卤花,忽然老泪纵横。
“长生天保佑,娘娘带来的是‘盐神的法子’啊!”
小姑娘举着新滤的盐粒跑回毡帐,不一会儿端出碗热奶茶,奶皮浮在面上,撒着细白的盐粒:
“姐姐喝,这回的奶茶,甜津津的!”
奶茶入口,奶香混着盐的醇厚在舌尖化开,比先前的涩味不知好了多少倍。
江林悦望着牧民们围在滤网边笑闹,有人用方言唱着古老的晒盐歌,调子混着驼铃和风声,格外清亮。
远处的黑盐帮壮汉们被玄甲军捆在盐池边,看着牧民们用雪绒草滤卤,脸色比池边的沙土还灰败。
夕阳染黄草原时,快马送来密信。牛皮信纸上除了“燕云盐池归牧民共晒,免三年牧税”的朱批。
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骆驼,旁边写着:
“闻说燕云风烈,朕让人备了你与闺女的驼绒披风,领口缝了蜀锦——别学牧民晒盐晒得忘了添衣,你护着百姓的盐,朕护着你们的暖。”
江林悦摸着信纸上的墨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噼啪”声——牧民们正在火塘边熬新盐,清亮的卤汁入锅,腾起的白汽里带着草原的风、雪绒草的清,还有奶茶的香。
小姑娘举着盐勺跑过来,勺里的盐粒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落在人间的星星:
“姐姐快看,咱们的‘雪顶盐’,比天上的云还白!”
草原的风掀起江林悦娘俩的驼皮披风,银铃铛在暮色里奏出细碎的旋律。
望着远处白海子盐池的银辉,此刻的灰雾早已散去,清亮的卤汁在池子里映着晚霞,像铺了整块的彩色琉璃。
牧民们的毡帐升起袅袅炊烟,火塘里的盐香混着马奶酒的醇厚飘来,落在她掌心的盐粒,带着体温般的温热——
鹰钩鼻忽然在盐池边发出呜咽:“俺们错了……不该听前朝余孽的话,拿脏盐害自己人……”
话没说完,巴图大叔递给他一碗新熬的奶茶:
“喝吧,喝了这碗干净茶,往后跟着娘娘的法子,把白海子的盐,重新晒成长生天喜欢的模样。”
夜风渐起,晒盐架上的雪绒草滤网被吹得轻晃,滤下的卤汁滴进木盆,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给草原的夜打着拍子。
江林悦坐在毡帐外,看着牧民们用新盐腌肉、煮奶豆腐,听着玉花与孩子们追着驼铃的笑……。盐池的波光、火塘的暖意,飘向渐暗的天际——
燕云的风啊,终将带着这干净的盐香,掠过每一顶毡帐,告诉长生天:这草原上的日子,就像新晒的“雪顶盐”,透亮、醇厚,经得起风刮,也担得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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