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有间仙栈”那扇漆色斑驳的玻璃门被唐棣用肩膀顶开，一股混合着隔夜糖浆和廉价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耷拉着眼皮，把背包随手甩在柜台后的破旧塑料椅上，那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店堂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那台老式冰箱发出持续不断、低沉而倔强的嗡鸣，像是在跟谁较劲。唐棣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新的一天，新的困倦。
“开工，开工……”他嘟囔着，走到那台半新不旧、脾气比他还大的商用奶茶机前。按下启动键，机器内部先是死寂了几秒，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铁皮怪物在疯狂挣扎。冰凉的金属外壳下，隐约透出几缕极其微弱、凡人绝难察觉的幽蓝电弧。
“啧，又犯病。”唐棣见怪不怪，随手抄起柜台上那根黑黢黢、毫不起眼的旧电击棒——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防身古董”，棒身还有几道可疑的裂纹。他看也没看，熟练地用棒子尾部在奶茶机侧面一个特定的位置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滋啦！”
一声短促的电流爆响，伴随着一股微不可闻的焦糊味。那台发疯的奶茶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骨头，猛地安静下来，显示屏闪烁两下，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棒头残留的微弱蓝芒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省点电，祖宗，”唐棣把电击棒随手丢回柜台，棒子撞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闹罢工，下个月真给你送废品站回炉。” 那电击棒安静躺着，裂纹处似乎有极其黯淡的光晕流转了一瞬，随即彻底沉寂，仿佛刚才那点威能只是幻觉。
刚把“今日特价：芋泥波波奶茶”的小黑板挂到门外，一辆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电动三轮车就“突突突”地冒着黑烟，一个急刹停在店门口。车上跳下来一个老头，身材干瘦矮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式青色官袍，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乌纱帽，帽翅都断了一根。他拄着一根半截的木拐杖，风风火火地冲进店里，带进一股混合着尘土、香灰和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
“小唐掌柜！小唐掌柜！大事不好！天塌了啊！” 土地公钱福德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浓重的哭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恐和委屈，花白胡子一翘一翘。
唐棣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吧台：“钱老，大清早的，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您老先喘口气，来杯热乎的豆浆？算我请。” 他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制冷效果强得离谱、时不时在炎炎夏日里让靠近它的区域结出一层薄霜的老冰箱。
“喝…喝什么豆浆啊！” 土地公急得直跺脚，他那截断拐杖咚咚地敲着水泥地，“他们…他们要拆了我的庙！我的家！我最后一点容身之地啊！”
“拆庙？” 唐棣终于停下动作，挑了挑眉，“就城南河沿边上那个？不是早就说规划要动吗？我记得您上次还说，办事处答应给您协调个新‘办公点’来着？比如…某个小区绿化带里的石头墩子？”
“协调？！协调个屁！” 土地公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官袍补丁都在抖，“那帮天杀的后生！拿着什么‘红头文件’，说我的庙是‘违章建筑’！‘影响市容’！‘阻碍重点工程’！昨天就来了一群穿黄马甲的，拿着大锤子围着我的庙转悠！今天！就今天！推土机都开过来了！轰隆隆的，那铁疙瘩的嘴比饕餮还大！”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那是吾家！是吾香火根基所在！拆了它，吾这点微末神力可就真散干净了！吾就要成孤魂野鬼了哇！” 说着说着，他悲从中来，竟真的抹起了眼泪，那身破旧的官袍衬得他越发凄凉。
唐棣叹了口气，倒了杯温水推过去：“钱老，消消气。时代不同了，您看现在谁还拜土地庙？香火早断了。办事处那边…现在也乱成一锅粥，估计也没人手管这事儿。人间有人间的规矩，‘违章建筑’，该拆…那也得拆。” 他说得平静，甚至有点冷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规矩？！他们不讲规矩！” 土地公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土黄色光晕，那是微弱到近乎枯竭的地脉之力，“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连个谈判的机会都不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他死死抓住唐棣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冰凉，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力道，“小唐掌柜，你得帮帮吾！这店里就数你主意多！你想想办法！吾…吾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他环顾着这间小小的奶茶店，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嗡嗡作响的老冰箱时，冰箱门缝里似乎悄然溢出了一缕极淡的白霜。柜台后面，一把靠在墙角的旧扫帚，帚尖几根秃杆子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翘，随即又软塌塌地垂落下去。
唐棣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土地公沾满泥灰的袖口。那一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沉重土腥味和绝望挣扎的灵气波动，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他的指尖倏地钻入。这感觉太微弱，转瞬即逝，却让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是沉睡湖底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他压下那点异样，语气依旧平淡，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钱老，我就是个卖奶茶的。强拆这事儿，您找我也没用。我建议您，还是赶紧去办事处登记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人才引进’的安置条款能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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