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城山那日,恰逢立冬后的第一场薄霜。师父正在药王殿前扫落叶,扫帚划过青砖的声响里藏着某种韵律——三长两短,正是《步虚词》的节拍。我站在石阶下不敢惊扰,直到他扫到第七个来回,才突然开口:
"那只瓢虫的左触角缺了半截。"
我愕然抬起手腕,七星瓢虫果然蜷在道袍褶皱里。师父的扫帚尖轻轻点地:"龙家妹子还是老脾气,专挑带伤的灵虫送人。"霜花在他眉睫上凝成细碎的银星,映得目光格外清亮。
晚课时分,我跪坐在师父常打坐的蒲团旁,香炉里新添的降真香混着陈年蒲草的气息。正要禀报湘西见闻,师父却先推来盏茶:"尝尝,用你带回的虫笛熏过的。"
茶汤入喉的刹那,七种虫鸣忽然在耳畔复苏。我仿佛又看见龙婆婆吊脚楼里那些琥珀色的虫笼,在月光下投射出流动的卦象。师父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与记忆中的虫鸣渐渐合拍。
"药蚕诊中风..."师父忽然掀开我左臂的袖管,"是不是这条蚕?"他指着我肘窝处一块新生的圆形斑纹——那纹路竟与龙婆婆展示的蚕衣褶皱一模一样。我这才想起,在观察"蚕卜"那日,确实有只药蚕落在我袖中。
晨钟响起前的寂静里,师父带我登上藏经阁。他从樟木箱底取出卷泛黄的《虫薮》,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蚕蜕。"嘉靖年间,青城山有位道长专养'星蚕'。"师父将蚕蜕对着朝阳,那些原本看似杂乱的纹路,突然显现出清晰的星斗图案,"后来他跟着个苗女走了。"
早斋的素包子蒸得有些过火,师父却吃得津津有味。我注意到他特意把包子皮撕成小块,排在青瓷碟里——正好是北斗七星的形状。"龙婆没告诉你吧?"师父突然说,"她年轻时在青城山学过道。"一颗红豆馅从包子皮里滚出来,在"天枢"位停下,"所以她的虫笼,总按二十八宿排列。"
午后帮师父整理药材时,我发现他特意把新收的陈皮放在西窗下。"让它们听听虫笛的声音。"师父说着,把我带回的檀木虫笛系在窗棂上。山风掠过笛孔时,那些陈皮竟然微微颤动,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
晚霞染红道观飞檐时,师父带我去后山找"听泉石"。那是块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怪石,据说能记录经过它的一切声响。师父让我把虫笛按在最大的孔洞上,石头深处立刻传来潺潺水声,其间夹杂着奇特的频率。
"这是二十年前的龙婆。"师父的袖袍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她当年在这块石头前,用虫笛唤醒了冬眠的蛇。"随着声纹变化,石孔里突然传出清越的剑鸣——原来师父年轻时,曾用青锋剑为她的虫笛伴奏。
回到寮房已是星斗满天。我摸出枕头下那本《虫薮》,发现扉页多了行新鲜的墨迹:"人如虫,道如茧。"笔锋转折处,分明是师父的手笔。窗外,系着虫笛的陈皮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投在窗纸上的影子,恰似一只正在结茧的春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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