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突然震动起来。程远惊恐地发现父亲在哭——那个从不示弱的男人,此刻正无声地颤抖,泪水洇湿了竹席。孙道长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那年...厂里裁员..."父亲声音闷在臂弯里,"怕供不起你学金融..."这个埋藏十五年的真相,像根刺终于从血肉里拔了出来。
程远的手悬在半空。他想起大学时那些拼命兼职的日子,原以为是反抗父亲,却不知老人也在默默打三份工。那些互相伤害的狠话,不过是不善言辞的父子,用错误方式表达的爱。
针灸结束后,孙道长端来碗黑糊糊的药汁:"趁热喝。"父亲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皱成核桃,却还嘴硬:"比我们江南的黄连还差些!"
傍晚,李静松带他们去后山采药。父亲走路明显轻快了许多,甚至主动帮程远辨认起草药:"这是夏枯草,你奶奶用它煮水给我退过烧..."
山涧旁有座六角亭,李静松变戏法似的掏出茶具。当父亲娴熟地温杯烫盏时,孙道长眉毛挑得老高:"哟,程先生这手法专业啊!"
"他茶艺比赛拿过区里一等奖..."程远刚开口就被父亲瞪了一眼。这个秘密他保守了二十年,因为父亲领完奖就把证书烧了,说"大男人搞这些娘娘腔的东西丢人"。
"茶道养性,何分男女?"李静松将山泉注入铁壶,"程老先生这手'凤凰三点头',没二十年功夫练不出来。"
父亲耳根又红了,但这次他挺直腰板,手腕翻转间,水流划出优美的弧线。茶汤在白瓷杯中金黄透亮,映着天边的晚霞。程远突然发现,父亲泡茶时的侧脸如此宁静,与平日判若两人。
"好茶!"孙道长牛饮而尽,"比药汤强多了!"
众人笑作一团。父亲的笑声格外响亮,惊飞了林间的山雀。程远想起李静松说的"七分在心",突然明白道长治病的真正药方是什么。
夜里,他们宿在观旁的客舍。父亲早早上床,很快打起呼噜。程远轻手轻脚出门,看见李静松和孙道长正在月下对弈。
"令尊脉象好多了。"孙道长头也不抬,"肝主疏泄,怒气憋久了,石头都能憋出来。"
程远望向客舍的窗户,父亲的身影映在帘上,像个安睡的孩子。"我一直以为他讨厌我的职业选择..."
"父母之爱,常以嗔怒示之。"李静松落下一枚黑子,"就像这棋盘,看似厮杀,实则共舞。"
山间夜露渐重,程远回到房间时,发现父亲把他的被子也捂好了。老人睡梦中还皱着眉,手里攥着那个已经没电的血压计。程远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触到掌心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搬运茶叶箱磨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父亲居然破天荒要打太极。他笨拙地模仿孙道长的动作,像只年迈的鹤。程远悄悄录下视频发给母亲,对方秒回三个大哭的表情:"死老头子!跟我结婚五十年都没这么浪漫过!"
早课钟声响起时,孙道长递给父亲一大包草药:"早晚煎服,忌怒忌酒。"又塞给程远个小布袋:"这里面的药粉,每次吵架前给他闻闻。"
回程高铁上,父亲一直摆弄那包草药,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李教授说青城山的泉水泡茶最好..."他突然开口,"下次...带你妈一起来?"
程远鼻子一酸。那个从不表达感情的父亲,竟在笨拙地计划全家旅行。"好啊,我查查攻略。"他假装低头看手机,实际在搜索"肝胆疾病饮食禁忌"。
父亲靠窗睡着了,阳光在他脸上投下窗格的阴影。程远发现他呼吸平稳了许多,眉间那道常年紧锁的"川"字纹也舒展开来。手机震动,是李静松发来的消息:"令尊年轻时想当茶艺师吧?青城山有间茶学院招客座讲师..."
程远望向窗外飞逝的青山。云层间漏下一束阳光,正好照在父亲安详的睡脸上。他突然明白,所谓成长,不仅是子女的必修课,也是父母迟来的毕业礼。就像李静松说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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