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人参特有的土腥味和一丝蜂蜜的甜。程远下意识吞咽,喉结上下滚动,像搁浅的鱼重新回到水中。他的眼皮重若千钧,睫毛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
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专注地看着他。老人约莫七十岁上下,白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白色太极服的领口沾了些许茶渍,在晨光中泛着淡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微微发蓝,瞳仁黑得发亮,像是能把人看透。
"醒了?"老人声音低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气血两亏,肝火旺盛。年轻人,拼命不是这么拼的。"
程远挣扎着想要坐起,一阵眩晕立刻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编躺椅上,身上盖着条靛蓝色扎染布毯。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檀香与陈年普洱混合的气息。
"我这是......"
"人民公园东门往北两百米,清心茶舍。"老人递来一块素白手帕,边角绣着青松图案,"你晕倒时正好撞翻了我的茶篓。"
程远这才注意到墙角晾着的竹编茶篓,几片茶叶零落地粘在篾条上。他尴尬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不起,我赔您......"
"不必。"老人摆摆手,腕骨突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发亮的菩提子,"倒是你,知道为什么晕倒吗?"
窗外传来晨练的音乐声,是《茉莉花》的电子琴版本,走调得厉害。程远下意识看了眼手表——表盘已经碎裂,时针停在8:15。他猛地想起九点的会议,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得去上班!"
老人按住他的肩膀。那只手看起来枯瘦,力道却稳如泰山:"急什么?你现在的状态,去了也是添乱。"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书法条幅,"知道什么意思吗?"
程远顺着望去。宣纸已经泛黄,但"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墨色如新,笔势如行云流水,最后一笔的飞白像浪花溅起的痕迹。
"上善...若水?"程远眯起眼睛辨认。
"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老人从红泥小火炉上提起铜壶,水流冲进紫砂壶时腾起袅袅白雾,"水滋润万物而不争名利,甘居众人所厌恶的低洼之地。"他顿了顿,将茶汤倒入闻香杯,"你现在的状态,就像一锅烧干的沸水。"
程远苦笑。这个比喻太贴切了——过去三个月,他确实像口烧干的锅,连灵魂都被蒸发了。茶香钻入鼻腔,是龙井特有的炒栗子香。他突然想起大学室友王睿,那家伙毕业后去了杭州种茶,朋友圈里全是云雾缭绕的茶园照片。去年聚会时,王睿的手掌粗糙得划人,眼睛却亮得惊人。
"工作压力大而已。"程远接过老人递来的茶杯,瓷器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外婆的陪嫁茶具。小时候打碎一只,被母亲罚跪了半小时。
"压力不会让人晕倒,迷失才会。"老人起身走向靠墙的书架。那是个老式樟木书架,隔板已经被书压得微微弯曲。他取下一本蓝布封面的线装书,书脊上用楷体写着《道德经》三个字。
泛黄的纸页被翻到某一处,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停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间:"第八章,有空读读。"
程远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时有种奇异的酥麻感。纸是上好的宣纸,墨迹渗透纤维形成细小的毛刺。蝇头小楷的批注挤满页边,有些地方还画着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套着三角形,旁边标注"水火既济"。
他下意识看了眼腕表,才想起表已经停了。窗外树影的角度显示,至少已经八点四十。早会肯定迟到了,王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浮现在眼前。
"我叫李静松,退休前是复旦哲学系的。"老人突然说,同时往程远杯里续上茶汤,"每周一三五上午我都在这里喝茶。"他说话时,左眉上一道旧伤疤跟着微微抽动。
程远愣了一下,意识到老人是在邀请他再来。他匆忙起身道谢,却在转身时撞到了门边的花架。一个青瓷花瓶摇晃着坠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水花四溅,几条红色的小金鱼在碎瓷片间徒劳地扑腾。
"对不起!我——"程远手忙脚乱地去捞金鱼,指尖被瓷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的瞬间,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养死的金鱼。父亲把鱼缸扔进垃圾桶时说:"连条鱼都养不活,还能干什么?"
"不急。"李静松蹲下身,动作出奇地灵活。他轻轻捧起金鱼,掌纹里嵌着常年摩挲茶具留下的茶垢,"看,它们没事。"鱼被放入旁边的青花鱼缸,立刻欢快地游动起来。
程远怔怔地看着水波荡漾。阳光透过玻璃缸,在老人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水波晃动,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
"水能包容万物,也能滋养万物。"李静松捡起一片碎瓷,断面闪着贝壳般的光泽,"景德镇高岭土,烧了三天三夜。但碎了就是碎了,执着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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