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猛然抬头,却见井底积水突然沸腾。他强提的内息如脱缰野马,将肋骨顶出狰狞的弧度。
"段公子..."
鸠摩智突然开口,声音却如裂帛,"我毕生所求...不过是那七十二绝技..."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指尖深深掐入段誉腕骨。
段誉只觉一股热气自掌心涌入,浑身经脉如遭火焚。他强运六脉神剑,却见鸠摩智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溢出黑血,模样可怖之极。
鸠摩智发现自己的火焰刀掌纹正在消融,掌心浮出幼年抄经时染的墨渍。七十二绝技化作蝌蚪文,在皮肤下游向丹田深处那口沸腾的鼎。
"大师何以井底观天?"
段誉的声音从三丈高处飘下来,惊散了井底盘踞三十年的黑雾。鸠摩智抬头望见段誉倒悬的面容,月光在他鬓角镶了道银边,像极了吐蕃王宫里那尊破碎的药师佛。
"天是圆的。"段誉的衣袂扫到井壁,"当年在琅嬛玉洞,有个姑娘也这般倒着看我。"
鸠摩智的紫檀佛珠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念珠坠入水中,溅起的涟漪里浮出鸠摩罗什的面容。他想起三十年前大轮寺的晨课,师父的竹杖敲在青砖上,震落了他偷藏的《金刚经》。
"这是小无相功。"段誉的指尖凝着月光,"却也不是小无相功。"
第一缕真气从经脉中流出时,鸠摩智听见雪山融化的声音。那些被强行嫁接的武学根茎正在剥离,如同褪去金箔的泥塑显出本来面目。他摸到自己真实的掌纹,当年在敦煌译经,沙漏里的时光也曾这般温柔地没过指缝。
当最后一丝燥热化作白雾消散,井底忽然亮起七星。鸠摩智仰头望见真正的星空,段誉的北冥神功竟在井壁刻出了北斗阵图。水面上漂浮的佛珠自动串成新链,其中三颗显出"贪嗔痴"的梵文。
"大师的莲花手印,"段誉翻身落在他身侧,井水竟不沾衣角,"比火焰刀更美。"
鸠摩智看着水中倒影。那个满头霜雪的老僧眼中,终于映出了一个八岁少年在恒河畔放生鲤鱼时的情景。他突然伸手抓住段誉的袍角,布料撕裂声惊醒了沉睡的自己。
"段公子可知..."他的声音哑得像被香灰熨过,"老衲刚才险些捏碎你的喉咙?"
段誉笑着摊开掌心:"大师现在空性自在,何有烦恼?。"
"原来..."鸠摩智的声音带着解脱的笑意,"贫僧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井口传来脚步声。木婉清的白衣如幽灵般飘落,面纱被夜风吹起,露出左颊的新月形疤痕。木婉清的软鞭突然顿在半空。井底传来的呻吟声让她秀眉微蹙,月光下可见她腰间短刀泛起幽光。
"段郎?"她轻声呼唤,回声在井中激荡。忽闻一声闷响,接着是段誉略显慌乱的应答:"快找人来!国师他..."
"段公子好兴致。"她的声音冷得像井底的冰,"与鸠摩智共浴寒泉,可是在演什么戏?"
段誉苦笑:"木妹妹若早来片刻,便可见到国师走火入魔的模样。"
五更梆子响时,段誉的六脉神剑剑气裹着木婉清的软鞭,将三人送出井底。月光下,鸠摩智的袈裟已被井水浸透,却在风中渐渐干涸,露出内里绣着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鸠摩智倚在石桌边喘息,目光却渐渐清明。他望着段誉胸前的血渍,又看看王语嫣关切的神情,忽然低笑一声:"我一生争强好胜,却不如你二人..."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染红了袈裟前襟。
"段公子。"他忽然合十,袈裟上的火焰纹在月光下褪成素白,"老衲想通了。"
井底的积水在月光下蒸发,化作白雾缠绕着鸠摩智的脚踝,仿佛在送别一个旧梦。
“愿段公子与王姑娘永结同心,安乐一生”,
"国师要去哪?"木婉清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温度。她递过水囊的手微微颤抖,却见鸠摩智摇头:"贫僧罪孽深重,今日方知..."话音未落,忽闻远处传来钟磬之声,月光下,他苍白的脸上竟泛起祥和之光。
鸠摩智望向远方雪山之巅的大轮寺,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心安之所即是身安之处,善哉善哉。"
鸠摩智踏着月光走向雁门关,袈裟上沾着的井水在沙地画出一片菩提叶。
三人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段誉望着他背影轻笑,想起王语嫣说过吐蕃高僧的芒鞋最耐山路。
"江湖恩怨,终究不过一场梦。"段誉忽然轻笑,将王语嫣拥入怀中。
井底的曼陀罗花在晨雾中摇曳,花瓣上凝着的露水,像极了三人眼角未干的泪痕。远处传来梵唱,与段誉腰间玉坠的清鸣交织,在天地间谱成一曲永恒的江湖挽歌。
许多年过去了,三百里外,大轮寺的铜钟按时鸣响。当早课僧人推开经阁大门,一位老僧跪坐佛前译经,面前那卷被尘封的《大日如来真经》正摊开在"自在"篇,页角还留着带水渍的指印。
年轻僧人轻抚经卷,
"大师可无恙?"
老僧含颌抬首,眉间戾气尽消,唯有慈悲之色,合十微笑间仿佛回答“武功乃是身外之物,佛法方为解脱之道。”
阁外菩提叶沙沙作响,似在印证一代高僧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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