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亲出院那天,李耀辉一直都觉得在恍惚。
村里来了人,开着拖拉机像拉货一样,把父亲、母亲、二叔、三叔一起拉走了,父亲瘫了,躺在平板车上,二叔的左手包着纱布,他从此缺了一根小拇指,母亲苍老的厉害,佝偻个身子像个小老太太,没想到,这腰打此开始,再也没有直起来。
这偌大的城里,又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欠着二叔的情债和家庭的重担。
离高考还剩珍贵的两个月,李耀辉发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刘树志不见了,一开始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做到一道物理题,虽然密密麻麻的解答了出来,但是分明好像还有一种简便的算法,他揉揉发紧的太阳穴,眼看着再有7分钟就要晚自习放学,不想把这道题再拖到第二天,他想到了从不按理出牌的刘树志,就转身走向刘树志的位置想看看这道题他是怎么解的,这下他才发现,刘树志的座位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连一片纸也没有留下,他问刘树志的同桌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同桌转着笔,带着一丝嫉妒说:“刘树志被保送啦!人家不用高考就有大学上了,还来什么?”
刘树志参加数学奥赛成绩优异提前被北京邮电大学录取了,专业挑选了他本人一直想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这个消息给李耀辉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平生第一次,他发自内心的对一个人产生了羡慕的感觉。这羡慕并非来自于刘树志不用参加高考,而是那份有余与从容,那份对自己明确的规划,那种走捷径的能力,那份用自己的实力为自己独特的行为兜底的自信;冲击的是,就仿佛一个一直以来的优秀的对手,用一种极其简单的招式把自己击败,轻松的拍拍手就腾云而去,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什么奥赛,比如什么保送资格,他的眼光和目标界限在领路人的指挥,老师说达到什么样的成绩算优秀,他就努力去达到那个成绩,至于这个成绩有什么意义,能带领他去哪,他根本一无所知,他想起在王老师办公室王老师询问他的专业志向时拧杯子盖低下头的样子,太无趣了!他感到深深的自卑。
又一件事马不停蹄给李耀辉带来了冲击,莫名其妙的,他的一颗牙掉了。
牙疼这种小事,在忙着学习的李耀辉身上,在一个农村孩子身上,像饿了肚子,感了冒,发冷发热一样,不值一提,也不值得费心,本身各种忍耐即是他的日常。但是一颗牙掉了,各种不便随之而来,首先吃饭就很不舒服,是那种无法忽视的难受;说话也没有平时那么利索了,早自习背英语的时候发音更显得蹩脚;少了一颗牙,人也变得难看很多,他更加不爱张口说话,在走廊里碰到打招呼的白冰也仅仅是抬下手臂,低下头赶紧离开;本来也不会去特意照镜子的他,路过一楼大厅的“仪容镜”时飞快的瞄了一眼自己,觉得镜中的青年卑微而丑陋。他曾趁四下无人时张开嘴巴看了眼镜中缺了一颗牙的自己,然后厌烦的飞快逃去;他就那么紧闭着嘴巴,用舌头去感受着那一份深刻的空缺,他在演算纸上轻轻的写下“空缺”二字,他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他一直就在和“空缺”为伴。
接二连三。某个周末的下午,在操场咬紧牙关跑了九圈,他打了一盆凉水冲洗了下自己汗津津的身体。从未有过的,第一次,冲完澡后他浑身发痒,抓了抓,胳膊处迅速起来一片团状红痕,很快,这团状红痕占领了全身各处,奇痒难耐,在他不知所措之余,这满身的痒痕又消失不见了,留下他一脸错愕。
第二天吃完午饭,红疹子再次袭来,他拼命抓挠,脖子的红疹迅速爬到脸上,他顶着满脸的疹子去上课,化学老师马上就发现了他的异常,来到他的座位关切的查看,并告诉他,这是急性荨麻疹。
在校医那里,化学老师帮他买了脱敏药和药膏,她轻声说,急性荨麻疹一般与免疫力低下有关,还有心理压力,让他要保持良好的作息和心态,补充营养。
李耀辉很感激化学老师,开的药膏也没有让他付钱。但是他回去后翻开笔记本,把这件事和金额也记了下来。“一定要还。这辈子既然是自己为伴,就不欠任何人的,干干净净的活下去。”他写下这行字。
脱敏药和涂抹膏没有彻底消灭他的荨麻疹。这该死的病症一直在他身上反反复复,时不时的折磨着他。既然是免疫力的问题,那怎么能靠一粒白色小药片能解决呢?他在反复的瘙痒中度过了几十个炎热的夏夜,在只有蚊子声和打鼾声的深夜宿舍里,他不停的抓着自己的皮肤,用指甲掐着那些一团团凸起的红疹,他的情绪也被反复的绝望、愤怒、无助、所控制着,他反复质问“免疫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去哪里可以得到它,有时他想干脆把皮挠烂了,让它发炎、感染、溃烂,然后死了算了;然后他又转念一想,绝对不能被这小小的病症打败,自己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怎么样也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给自己一个交待,想到这儿他又在心里默默的开始背颂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在无数个夜里背着这篇课文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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