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之争(五)
陈小满的世界由声音、气味和模糊的光影组成。出生第十天,他的眼睛已经能短暂聚焦,看清那些在他生命里不断出现的大脸了。
最常出现的是妈妈的脸,总是带着一种疲惫而幸福的温柔。当她俯身喂奶时,小满能看到她垂下的发丝和眼底淡淡的青色。妈妈身上有股特别的奶香味,让他本能地安心。每当哭闹时,只要被妈妈抱起,闻到这股味道,他皱紧的小脸就会慢慢舒展。
然后是爸爸的脸,棱角分明,总是带着紧张又新奇的表情。爸爸抱他的姿势还很生疏,但每次都会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掌心,惹得他反射性地抓紧。小满喜欢爸爸低沉的声音,那会让他的小脚丫不自觉地蹬动。
但最有趣的是另外两张脸——一张布满细纹,皮肤粗糙得像树皮,却有着最温暖的怀抱;另一张保养得当,戴着闪亮的眼镜,动作总是精准而轻柔。
小满还不知道她们被叫做"奶奶"和"姥姥",但他已经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树皮脸奶奶抱他时,他会被贴在一个柔软而厚实的胸膛上,听到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某种古老的鼓点。她的手掌宽大粗糙,却神奇地能抚平他肠绞痛时的不适。
眼镜姥姥抱他时则更加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消毒液的气息。但小满发现,当姥姥以为没人注意时,会偷偷用鼻尖蹭他的头顶,深深吸气,然后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今天,小满被放在客厅的摇篮里,大人们围坐在餐桌旁,声音压得很低,但他敏锐的小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这张照片..."是姥姥的声音,"背景是不是柳树村的老槐树?"
一阵衣物摩擦声,奶奶似乎凑了过去:"你认识柳树村?"
"我下放时去过那附近..."姥姥的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七五年的事了。"
小满努力转动眼珠,想看清大人们在看什么,但他的视线被摇篮的围栏挡住了。他瘪瘪嘴,发出"啊呜"的抗议声。
几乎是立刻,四张脸同时出现在摇篮上方——爸爸妈妈,奶奶姥姥。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逗乐了,咧开没牙的嘴,吐了个泡泡。
"小祖宗,吓我一跳。"爸爸松了口气,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
妈妈把他抱起来,贴在胸前:"是不是饿了?才喂过没多久啊..."
奶奶伸手摸了摸他的尿布:"干的。可能是肠胀气,我煮点茴香水。"
姥姥却拿出一个闪亮的东西挂在摇篮上方:"看这个,小满。"那东西转动起来,折射出七彩光斑。小满立刻被吸引,黑葡萄般的眼珠跟着光点转动,暂时忘记了抗议。
大人们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餐桌旁。小满一边玩着光点游戏,一边继续偷听。
"...这虎头鞋做得真精致。"姥姥的声音。
"乡下老手艺了,"奶奶轻声回答,"我熬了三个晚上。小孩子穿虎头鞋,辟邪保平安。"
"你眼睛不好,别太费神..."姥姥顿了顿,"其实...我年轻时也喜欢缝纫。"
小满听到抽屉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布料摩擦的轻响。
"看,这是慕君小时候的肚兜,"姥姥说,"我亲手做的。"
一阵沉默后,奶奶的声音变得柔软:"针脚真细...这绣的是..."
"百子图。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啊..."
小满感到困意袭来,大人们的谈话声渐渐远去。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手,那触感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疼痛把小满从睡梦中惊醒。他的小肚子胀得难受,手脚不受控制地乱蹬,哭声撕心裂肺。
灯光大亮,大人们又都围了过来。这次是奶奶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她宽阔的手掌上,另一只手轻轻按摩他的后背。小满能感觉到奶奶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她按摩的力道依然恰到好处。
"肩周炎又犯了?"姥姥突然问。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帮小满排气。一个温暖的毛巾敷在他的小肚子上,疼痛慢慢缓解。小满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最后只剩下困倦的哼唧。
"我来抱会儿,"姥姥接过小满,"你去休息一下。"
小满被转移到姥姥怀里,闻到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味的香水气息。出乎意料的是,姥姥今晚的拥抱比往常要自然得多,她甚至学奶奶的样子,让他靠在她的肩头。
"你坐下,"姥姥对奶奶说,"我帮你敷一下肩膀。"
小满被暂时交到妈妈手里,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姥姥拿出一管药膏,让奶奶解开衣领。当药膏接触到皮肤时,奶奶倒吸了一口冷气。
"忍着点,"姥姥的声音出奇地温柔,"淤血不揉开好不了。"
小满看到姥姥的手指在奶奶肩膀上画圈,动作由轻到重。奶奶的背脊绷得笔直,但始终没再出声抗议。房间里只有药膏涂抹的黏腻声和大家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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