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最脆弱的地方。她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术室紧闭的门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着里面未知的凶险,也吞噬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神。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塑料长椅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婆婆躺在里面的生死未卜,张丽那诛心的话语,还有自己那固执的拒绝……所有念头搅成一团沉重的浆糊,压得她几乎窒息。守寡的孤苦,咬牙硬撑的疲惫,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愧疚和恐慌,将她彻底淹没。
手术持续了漫长的六个小时。当灯熄灭,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宣布“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左侧身体偏瘫,语言功能严重受损,后期康复漫长且效果难料”时,林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暂时脱离危险,却落下了如此沉重的残疾。婆婆那张严厉、总带着审视的脸庞,以后可能再也无法清晰地对她说话了,甚至可能无法再独立行走……张丽那句“病根儿”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婆婆被推入重症监护室,家属暂时不能探视。陈亮和张丽商量着轮班陪护的事,语气疲惫而焦灼。林晚默默地站在角落,像个多余的影子。临走时,张丽看了她一眼,语气生硬:“嫂子,妈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都有工作,孩子也小……你看书店那边……”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婆婆倒下了,沉重的护理担子,连同那份挥之不去的指责,最终都会落到她这个“赋闲在家”的寡妇肩上。这是她的“命”,是她固执地守着过去、拒绝向前必须付出的代价。无人问津的日子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更为冰冷、更为现实的大山。
在医生允许探视的头一天下午,林晚提着一罐刚熬好的、软烂的小米粥,脚步沉重地走向婆婆的单人病房。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快到门口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野兽受伤般的痛苦和绝望。是婆婆的声音。
林晚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站在虚掩的门外。透过门缝,她看见婆婆吴玉芬躺在病床上。仅仅几天,那个总是腰板挺直、眼神锐利的老太太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筋骨。她左半边脸僵硬地歪斜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一丝涎水。唯一能动的右手,正神经质地、徒劳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的沟壑不断滚落,洇湿了枕头。那是林晚从未见过的、彻底崩溃的脆弱和绝望。一个曾经那么要强、掌控一切的人,如今连最基本的身体控制权都丧失殆尽。生命巨大的、无情的嘲弄,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林晚僵在门口,手里的保温罐变得滚烫而沉重。她看着婆婆痛苦地挣扎,看着那无助的泪水,张丽那句“病根儿”带来的尖锐刺痛,竟在那一刻奇异地淡去了,被一种更深沉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取代。她仿佛看到了某种未来的自己——守着回忆的孤岛,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一点点腐朽,最终也可能这样无声地、狼狈地走向终点。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护士温和但清晰的说话声:“吴阿姨,别急,慢慢来,康复需要时间……”护士正耐心地帮婆婆擦去嘴角的涎水,调整着她歪斜的头部。
林晚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然,推门走了进去。保温罐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走到病床边,没有看婆婆的眼睛,只是默默地拿起旁边的湿毛巾,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轻柔,接替护士,小心地擦拭着婆婆脸上纵横的泪痕和嘴角的湿渍。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婆婆松弛而同样冰凉的皮肤。婆婆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晚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痛苦、羞耻,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依赖。
林晚低下头,避开那复杂的目光,拿起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米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到婆婆唇边。勺子边缘碰到了婆婆僵硬的下唇,米粥沾了一点上去。婆婆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抗拒声,试图扭开头,却力不从心。
“妈,”林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好起来。”她固执地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眼神里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吴玉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勺粥,又缓缓移向林晚低垂的眼睫。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漫长的对峙后,一滴更大的泪珠从吴玉芬失神的右眼里滚落。她极其艰难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张开了嘴,让那勺温热的米粥流了进去。动作笨拙,吞咽也极其费力,发出含糊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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