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君侯!拿下樊城!” 帐中气氛再次被点燃,狂热的欢呼压过了潘濬的忧虑。
就在这时,又一名信使匆匆入内,呈上一封来自后方江陵城的火漆密函。
关羽随手拆开,目光扫过。信是留守江陵、总督后方粮草军需的重臣,国舅糜芳所书。信中言辞恳切,详细禀报了连日暴雨导致道路泥泞难行,后方粮秣转运艰难,新一批军资恐将延迟数日抵达前线的情况,并恳请关羽宽限时日,糜芳必竭尽全力筹措运送。
这本是客观情况下的无奈之举,言辞亦算恭谨。然而,此刻的关羽,已被巨大的胜利和烈酒冲昏了头脑。他眼中看到的不是道路的泥泞,不是转运的艰难,而是糜芳的“怠惰”与“无能”!是后方在拖他北伐大业的后腿!
“混账东西!” 关羽猛地一拍帅案!震得杯盘跳动!他脸色铁青,美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糜芳竖子!安敢如此懈怠!我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粮秣乃性命所系!延误军机,该当何罪!” 他越说越怒,抓起案上笔砚,奋笔疾书!笔锋如同刀剑,力透纸背,饱含雷霆之怒:
“糜芳!尔坐镇江陵,总督粮秣,竟敢玩忽职守,致使军资延误!岂不知军法如山?限尔三日之内,将粮草如数押至大营!若有半分差池,延误我军攻城拔寨,定斩不饶!勿谓言之不预!”
写完,他看也不看,将信笺狠狠掷给信使:“即刻快马送回江陵!告诉糜芳,让他好自为之!”
信使吓得面无人色,捧着那封如同催命符般的书信,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帐中诸将眼中。原本热烈的气氛,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降温不少。一些荆州本地出身的将领,如廖化等人,交换着复杂的眼神。糜芳不仅是国舅,更是刘备起家时的元老重臣,地位尊崇。关羽如此不留情面、近乎羞辱的斥责,不仅让糜芳难堪,更让这些荆州将领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关羽犹自余怒未消,又想起负责公安防务的将军士仁,前几日也有文书禀报军械修缮之事,似乎也略有拖延。他冷哼一声:“士仁亦非尽心之辈!传令下去,待此间事了,一并责罚!” 语气森然,不容置疑。
潘濬再也忍不住,再次上前,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君侯!糜将军、士将军皆是国戚重臣,坐镇后方,责任重大。天降暴雨,道路断绝,实非人力可抗。君侯如此严词切责,恐…恐寒了后方将士之心啊!且…且江东虎视在侧,若后方不稳,军心浮动,则…则危矣!” 他几乎是在苦谏了。
“潘承明!” 关羽厉声喝断,丹凤眼中寒光暴射,逼视着潘濬,“汝屡屡为彼等开脱,是何居心?莫非以为我关云长可欺?后方稳固,乃取胜之基!糜芳、士仁,受国厚恩,自当竭尽全力!延误便是延误,何来借口?至于江东鼠辈?”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度轻蔑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借他孙权十个胆子!他敢动我荆州分毫?待我拿下樊城,饮马黄河,回头便收拾这碧眼小儿!汝休得多言,扰我军心!”
潘濬脸色惨白,看着关羽那被胜利和狂傲彻底蒙蔽的双眼,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升起。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颓然退回。他知道,任何劝谏在此刻的关羽耳中,都是逆耳之言,徒惹其怒。
庆功宴的气氛彻底变了味。虽然篝火依旧熊熊,酒肉依旧丰盛,但将领们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推杯换盏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关羽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威震华夏”的巅峰快意之中,频频举杯,睥睨自雄。
夜渐深。狂欢终于散场。士卒们东倒西歪地醉卧于地。将领们也纷纷告退。帅帐内,只剩下燃烧的灯烛和案后端坐的关羽。
潘濬最后一个走出大帐。他站在帐外冰冷的夜风中,回望那灯火通明的帅帐,又望向南方——那是江陵、公安的方向,再望向东方——那是虎视眈眈的江东。他想起糜芳接到那封斥责信时的惶恐与怨怼,想起士仁可能产生的离心,想起荆州本地豪强因关羽平日倨傲而积累的不满,想起孙权使者被拒时那阴沉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潘濬的心脏,让他在这初秋的夜晚,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向那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天空,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好一片煌煌骄阳啊……”
“可骄阳之下…阴影已生…寒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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