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她胸前的伤口,突然想起今生她第一次为我受伤,是在栎阳宫替我挡住甘龙的暗箭,那时她还说:"大人的命比我金贵。"
"嬴虔,"我忽然松开剑柄,任其"当啷"落地,"你要报仇,冲我来。"
我走向嬴月,无视嬴虔的剑刃,"当年在雍城判你劓刑,是我亲手执的剑;今日判嬴月无罪,也该我亲手解她的缚。"
嬴虔的手抖了一下,剑刃划破嬴月衣襟,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那是前世我替她描的守宫砂,今生却在她替太子整理冠带时被蹭掉了大半。
"卫鞅,你以为寡人不敢杀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父亲为你丢了鼻子,她为你丢了半条命,你们还要逼得嬴氏断子绝孙吗?"
嬴月忽然笑了,笑得血沫从唇角溢出:"家伯,你忘了吗?"
她望向我,眼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商君的新法里,没有'绝嗣'一说,只有'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她忽然转头盯着嬴虔,"您若再执迷不悟,月儿便亲自替您践行秦律。"
嬴虔的剑"当啷"落地。
他踉跄后退,撞翻烛台,火苗窜上帷帐。
我趁机扯断绳索,抱住嬴月滚烫的身体,她的血浸透我的中衣,像前世在河西战场替我挡箭时那样。
"商君,"她在我怀里咳嗽,指尖揪住我衣领,"太子……太子的冠带里,还有公孙贾给魏使的密信……"
"别说了,我知道。"我低头替她包扎伤口,发现她后背有道旧鞭痕,正是今生我推行连坐法时,她替邻居受过的伤,"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像前世在狱中替我抄律法,抄到手指流脓……"
"因为我知道,"她忽然抬头,眼中有泪光闪烁,"只有我替您扛下这些,您才能专心推行新法,才能让秦国在您死后,依然有横扫六国的利刃。"
她的手指划过我掌心的老茧,那是握剑握出来的,"哪怕这把利刃,最后会绞碎我们自己。"
火势蔓延时,秦孝公带着卫兵闯入。
他看见嬴月在我怀里,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却转身对嬴虔说:"叔父,公孙贾通魏证据确凿,按秦律……"
"按秦律,诛三族。"嬴虔忽然惨笑,盯着嬴月的眼神像看陌生人,"包括……月丫头。"
嬴月的身体猛然僵住。
我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知道她想起了前世,嬴虔在她死后屠了商鞅府满门。
"不,"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青铜剑更冷,"嬴月诛杀谍者有功,当赐爵三级,公孙贾的三族……由我亲自监斩。"
秦孝公的目光骤然冷下来,像前世在渭水刑场看我杀七百贵族时那样。
他解下鹿卢剑递给我,剑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先生既知秦律,便按律办吧。"
他转身时,披风扫过嬴月的发梢,"至于太子……按新法,其过由师傅承担。"
嬴虔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青白。
前世他代太子受刑被剜鼻,今生历史又要重演,而这一切,都是我这个重生者亲手推动的。
"卫鞅,你好狠的心!"他忽然怒吼,"你明明知道月儿会因此恨你,明明知道寡人会因此与你决裂,却还是要……"
"因为这是秦法!"我打断他,剑刃映出嬴月惨白的脸,"若今日放过太子,明日老氏族便会卷土重来,到时死的不止是我们,还有整个秦国的百姓!"
嬴月忽然从我怀里挣脱,踉跄着捡起银簪:"商君说得对,"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按秦律,太子犯法,师傅当刑。"
她转向嬴虔,银簪的蛇尾对着自己心口,"家伯,您是太子的太傅,该当何罪,您比月儿清楚。"
嬴虔望着她眼中的决绝,忽然发出狼嚎般的哭声。
他解下玄鸟纹佩剑,放在嬴月掌心:"好,好!嬴氏的女儿果然狠辣!"
他指着我,"你和卫鞅,一个是执刀的手,一个是递刀的人,你们干脆剜了寡人的心,拿去祭你的新法吧!"
更鼓响过三更时,嬴月跪在商鞅府的天井里,替我磨洗鹿卢剑上的血。
她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固执地不让医者靠近:"商君可还记得,前世替您磨剑时,我总在剑鞘刻小蛇?"
她指尖划过今生新刻的"鞅"字,"那时我想,小蛇虽毒,却能护玄鸟周全。"
我望着她发间未干的血迹,忽然想起今生第一次见她,在栎阳宫的客卿住所,她端着铜盆的手还带着稚气。
"月儿,"我忽然伸手替她捋顺乱发,"其实你不必这样,我可以……"
"可以什么?"她忽然抬头,眼中有我熟悉的、渭水刑场那日的火光,"可以网开一面?可以违背秦律?"她冷笑一声,"您忘了吗?我们重生回来,就是为了让秦法不亡,让商鞅虽死,律法犹存。"
她的话像重锤砸在心上。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明白我必须按律处罚嬴虔,明白这会让她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明白我们注定要在律法的绞索里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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