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秦孝公忽然转身,望着远处的枯井,而嬴虔的剑刃已经落下,杜伯氏的惨叫惊起寒鸦。
血珠溅在嬴月裙角,她却像感觉不到般,继续盯着我:"大人可还记得,昨日在栎阳宫,说玄鸟与蛇共生?"她扯下银簪,蛇形纹路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原来所谓共生,不过是蛇吃玄鸟的肉,喝玄鸟的血!"
我喉间发腥,却说不出话。
前世她吊死狱中前,留的最后一句话是:"商君的法,比刀刃还冷。"
此刻她将银簪摔在我脚边,转身跑向井田深处,发间的木笄散落,长发像黑色的瀑布在风中翻飞。
"去看着她。"我对呆立的景监低声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秦孝公忽然伸手捡起银簪,蛇尾与玄鸟的纹路在他掌心交缠,像极了我们三人此刻的命运。
"先生可知,嬴月的母亲,是寡人姑母。"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当年姑母嫁入嬴氏旁支,老氏族都笑她傻,如今看来……"
他指尖摩挲着银簪,忽然冷笑,"他们才是傻子。"
我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他早就知道嬴月的身份,知道嬴傒私藏魏种,甚至知道我袖中的竹简。
这个比前世更早露出锋芒的君王,正用老氏族的血,为变法铺路。
暮色染透井田时,景监带回消息:"嬴月姑娘在枯井旁找到了魏种,整整三车,藏在废弃的窑洞里。"他的声音低沉,"还有……嬴傒大人的名字,在最上面的竹简。"
我摸着袖中被冷汗浸透的名单,终于取出那卷竹简。
嬴虔的名字在第二页,而嬴傒,这个前世被我处以劓刑、今生本可避开一劫的男人,此刻正跪在雍城令的衙门前,等着我宣判。
"卫鞅。"秦孝公忽然按住我肩膀,体温透过衣料灼烧皮肤,"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拇指擦过我掌心的血痕,"七年前你初入秦,说'治世不一道',如今面对故人,可还能守住本心?"
故人?我望着远处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嬴月正蹲在田埂上,用枯枝画着什么。
前世她画的是商鞅府的地形图,今生却在画玄鸟与蛇,缠绕着断了尾的银簪。
"君上可还记得,"我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当年在南门徙木,五十金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抽出鹿卢剑,剑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那时百姓说我作秀,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秦法的分量。"
秦孝公的手慢慢松开,眼中有痛色闪过。
我知道他想起了前世,想起我被车裂时,他在渭水河畔摔碎的酒爵。
而此刻,我必须成为那把斩根的刀,哪怕刀刃上沾满嬴月的血。
嬴傒跪在衙门前的身影,像极了前世嬴虔受刑那日。
他的腰间还挂着少梁之战的勋章,却在看见我手中的竹简时,闭上了眼睛。
"商君要剜我的心,还是砍我的头?"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疲惫,"月丫头……可还好?"
我盯着他鬓角的白发,想起嬴月帕子上未绣完的玄鸟。
"嬴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私藏魏种,坏我田脉,按秦律……"
"按秦律,劓刑。"他替我说完,嘴角扯出苦涩的笑,"月丫头小时候总说,商君是天上的雷神,专劈人间的不公。"他忽然抬头,眼中有泪光,"如今雷神要劈我了,可还记得,当年是谁在栎阳宫外替你拦住甘龙的刺客?"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初入秦,甘龙派刺客刺杀我,是嬴傒路过救下我,却因此被老氏族排挤。
后来我判他劓刑时,他只说了句:"商君的法若能强秦,我这鼻子,值。"
此刻嬴月的哭声从街角传来,她跑过来时,发间还别着那支断了尾的银簪。
"父亲!"她扑到嬴傒膝前,抬头望我时,眼中的恨意已化作哀求,"月儿替您受刑好不好?月儿的鼻子……月儿的鼻子不要了……"
嬴傒伸手替她擦泪,指尖划过她脸颊:"傻丫头,商君的法,岂会让无辜者代刑?"
他转向我,脊背挺得笔直,"商君,动手吧。若能换秦国寸土肥沃,嬴傒这鼻子,拿去吧。"
我握紧鹿卢剑的手在发抖。
前世我亲手判了他劓刑,今生依然逃不过。
嬴月的哭声像根针,扎在每寸神经上,而秦孝公的目光,正从衙门口的阴影里投来,带着审视与期待。
"秦律有云:'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来自深渊,"嬴傒,私藏魏种,毁我田制,罪当劓刑。"
嬴月的尖叫混着剑刃出鞘的声音。
我举起鹿卢剑时,她突然扑过来抱住我腿,温热的泪水浸透我的裤脚:"商君!"她仰头望我,眼中倒映着剑刃的光,"您说过玄鸟与蛇共生,可现在您要剜了蛇的毒牙,玄鸟还能飞吗?"
我望着她眼中的自己,那个在前世铁面无私的商鞅,此刻却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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