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坎大哈空军基地。夜,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原油,沉沉地压在机场焦灼的土地上。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天神失落的审判之剑,在停机坪龟裂的混凝土上反复切割、扫荡,每一次光刃的掠过,都无情地撕开夜幕,暴露着这片土地深可见骨的战争疤痕——扭曲的金属残骸、褪色的UN标识、以及地面上那些蜿蜒如毒蛇的裂痕。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的刺鼻、沙尘的干燥,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硝烟与绝望的沉寂。
林野弓着腰,踏上了前来接应的UN涂装装甲车。金属门框冰冷坚硬,他腕上那只来自缅甸的旧银镯猝不及防地磕了上去。
“铛——”
一声清脆的颤音,在引擎低吼的背景下异常清晰,像一滴水珠坠入死寂的深潭。镯面上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光泽瞬间被激活,一道细小的、跳跃的光斑,如同受惊的萤火虫,猛地从银镯表面挣脱,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最终,精准地落在地面一道狰狞的裂缝边缘。
那道裂缝,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粗粝。它并非笔直,而是以一种痛苦扭曲的姿态延伸,边缘犬牙交错,仿佛大地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后,又被粗暴地丢弃在此。林野的目光被牢牢盯住了。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这裂痕的走向、那扭曲的弧度,竟与他记忆中缅甸道岔区那道吞噬了无数枕木和希望的轨缝,有着令人心悸的相似!时间与空间在此刻诡异地重叠,仿佛命运之神在不同的大陆,用同一把饱蘸血泪的刻刀,在脆弱的生命之土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痛印记。
前来接机的阿富汗工程师纳吉布,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野瞬间的凝滞和他目光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这位身材敦实、胡须浓密的中年男人,脸上刻着风沙与忧患的沟壑。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他粗糙得如同砂纸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裂缝深处,轻轻抹过缝隙里夹杂的、颜色暗沉如凝血的红土。他的指肚捻动着土粒,仿佛在读取大地的脉动。
“三年前,”纳吉布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地底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沉重的沙砾,“一颗IED(简易爆炸装置)……就在这里。一辆满载士兵的装甲车,连同他们的笑声和回家的希望,一起……炸成了碎片和浓烟。”他的指尖停在一块尖锐的碎石上,“大地被撕开,就像今天这样。血流进土里,渗进石头缝里……我们都以为,这里只会留下永久的诅咒和恐惧。”
他顿了顿,手指在裂缝边缘稍浅的地方轻轻拨开一层浮土。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倔强地探出头来。那不是杂草,而是一株极其稚嫩的石榴幼苗,纤细的茎顶着两片小小的、带着绒毛的叶片,在探照灯的光晕边缘微微颤动。
“看,”纳吉布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怆的温柔,“没想到吧?三年后,诅咒的伤口里,竟挣扎着长出了石榴的苗。”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窝里映着基地的灯火,也映着无尽的苦难与一丝渺茫的生机,“这片土地,被炸烂了,烧焦了,诅咒了无数次……可它,还在努力地想活,想重新绿起来。”
林野的心被纳吉布的话狠狠攥住,那株幼小的石榴苗,像一枚烧红的针,刺入他的眼底。战争的铁蹄反复蹂躏,留下千沟万壑的创伤,然而,就在这最深的伤口里,生命那不可思议的韧性与重生的渴望,正以如此卑微又如此震撼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土地的伤痕与新生,更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共同命运。
装甲车碾过坑洼不平的道路,将坎大哈基地的灯火和探照灯的剑光甩在身后,驶入更加荒凉广袤的群山。当林野一行人最终抵达巴米扬铁路工地时,已是黄昏。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濒死的伤口,悬挂在西边的山脊线上,将最后的光与热,近乎悲壮地泼洒向大地。整个工地被浸染在一种浓烈得化不开的、宛如凝固血痂般的赤金色里。巨大的工程机械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在血色暮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裸露的山岩被染成赭红,新挖的土方呈现出暗沉的棕褐,远处兴都库什山脉的雪峰反射着冰冷的、带血的金光。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柴油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历史沧桑与当下焦灼的气息。大地仿佛在无声地泣血,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土,都在诉说着千年的苦难与此刻重建的艰难。
林野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这宏大而苍凉的工地。晚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沾满尘土的衣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的沉重吸纳入肺腑。然后,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细长的竹筒。竹筒表面光滑,泛着温润的包浆,刻着缅甸特有的藤蔓纹饰——这是莉娜临行前交给他的,一个承载着希望与未知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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