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天空被撕开一道巨大伤口,倾泻着无尽的泪水。这不是轻柔的抚慰,而是狂暴的鞭挞,抽打着干渴、龟裂的大地,抽打着这片土地上沉默坚韧的生命。浑浊的泥浆裹挟着断枝碎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曾经是道路、是田埂、是家园的地方横冲直撞,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咆哮。空气里弥漫着湿土、腐烂植物和绝望混合的浓重气味。
林野站在他那间充当临时实验室的棚屋门口,棚顶在密集雨点的敲打下呻吟不止。雨水顺着低洼处汹涌流过,几乎要漫过门槛。他瘦削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一截沉默的树桩,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在远处那座突兀的白色建筑上——那是“全球气象动态”(GMD)公司的非洲区域数据处理中心。它像一座冷漠的白色方碑,矗立在低矮、被水围困的村落边缘,通体覆盖着光滑的合金面板,顶端的天线阵列在灰暗天幕下依然闪烁着冰冷的信号灯。那里,是裁决雨水、裁决收成、裁决赔偿的“神谕”之地。
“林工!”一个浑身湿透、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汗水的工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棚屋,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老巴图…老巴图家…全冲垮了!他婆娘…腿压在泥墙下头,抬不出来!”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铁锤砸中。他认得老巴图,那个总爱用粗糙的大手拍拍他肩膀,说“林工,你弄的这个尺子,比那些洋机器看着实在”的老石匠。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抓起门后一件破旧的蓑衣披上,又抄起倚在墙边的一根毫不起眼的木尺——长约一米,深褐色,质地坚硬,表面布满了他青手刻下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凹槽。他冲进雨幕,泥水瞬间灌满了脚上那双早已磨破的旧胶鞋。
洪水在老巴图家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湍急的漩涡。几根歪斜的木柱和破碎的草席屋顶在浊浪中沉浮,标识着那里曾经是一个家。几个同样湿透的工人正徒劳地在齐腰深的、裹挟着碎物的泥水中挣扎,试图搬开压住一个妇人下半身的沉重泥砖墙体。妇人脸色惨白,嘴唇乌紫,早已痛得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在泥水里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使把劲!一二三!”林野吼着,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根刻满凹槽的木尺插进泥砖下方的缝隙,试图撬动。木尺坚韧的木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些精心刻下的凹槽被泥浆糊住。工人们赤红着眼睛,青筋暴起,用肩膀死死顶住墙体,脚在滑腻的泥泞里蹬出深深的沟壑。
“咔啦!”一声闷响,墙体终于被撬开一个豁口。众人七手八脚,在汹涌浑浊的水流中,将奄奄一息的妇人拖了出来。
“水…水太凶了…”一个年轻工人瘫坐在泥水里,喘着粗气,看着妇人被迅速抬走,眼神里是巨大的茫然和无助,“不是说…不是说雨不大吗?GMD…GMD不是说没事吗?”
“没事?”旁边一个年长的工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悲愤,“他们那张嘴!比这洪水还能淹死人!去年旱灾,说没雨,一滴不给赔;今年淹成这样,还说雨量不够标准!老天爷啊,这还不够?非要淹到他们那个白房子才算数吗?”
林野沉默着,用力拔出深深陷在泥里的木尺。浑浊的泥水顺着尺身流淌,却无法完全掩盖那一道道承载着雨水、也承载着愤怒与不公的刻痕。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凹槽边缘,指肚能清晰感受到每一道刻痕的深度和棱角。雨水冲刷着尺面,浑浊的水流在凹槽里短暂汇聚,又溢出,形成微小的漩涡。这些凹槽,是他无声的语言,是他对抗“神谕”的唯一武器。
林野的棚屋,在肆虐的风雨里像一艘倔强漂浮的小舟。昏黄的油灯挂在梁上,随着狂风的每一次撞击剧烈摇晃,将屋内杂乱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泥墙上,如同上演着光怪陆离的皮影戏。墙角堆放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本地植物根茎、晒干的昆虫标本、大大小小的陶罐和玻璃瓶。屋子中央,一张用粗糙木板钉成的长桌是唯一整洁的地方,上面铺满了各种图纸、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还有几件简陋却异常精密的测量工具——一个用竹筒和细绳制作的简易雨量筒,几个不同材质、刻着不同间距凹槽的木尺样品,一个利用杠杆和滑轮组放大微小水压变化的装置模型。
此刻,林野正全神贯注。他坐在桌前,紧抿着嘴唇,眉头深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右手紧握着一柄极其锋利的刻刀,刀尖抵在一根新选出的、纹理细密均匀的硬木尺表面。左手则稳稳按住尺身,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刻刀沿着他心中计算了无数遍的轨迹推进,木屑如同金色的尘埃,随着刀锋的移动,从凹槽两侧被轻柔地剥离出来,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簌簌飘落,在桌面积了薄薄一层。
每一毫米的推进,都伴随着肌肉的微颤和精神的极度凝聚。他雕刻的不是简单的刻度,而是将无形的雨水、有形的灾难和一个庞大科技帝国冰冷的“物差”,强行转化为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物理存在。每一条凹槽的深度、宽度、间距,都经过反复推敲和计算,对应着GMD卫星数据中那被傲慢忽视的、38%的误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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